我悄然從擁擠的人群中撤出身子,踮起腳尖,一步一步向後退去。那由東海侍女精心繡製的、天蠶絲綿墊就的鞋底,盡可以讓我行走無聲,靜悄悄地走出殿去……如那轉瞬即逝的輕風,不會留下絲毫的痕跡。
然而一個我所熟悉的聲音焦急地叫了出來:
“小十七!”
所有人都望向了我,我驀地轉過身來,無比尷尬地對著眾人,勉強笑了笑,卻不知說什麼好。
敖寧臉色數變,但終是按捺不住,急道:“小……十七表妹,你……你……”
突然之間,我隻是覺得可笑。我心中萬般愁恨,臉色自然異常,他終是比別人心細,也真的是看了出來。卻不知我是想尋著一處安靜的地方,獨自歇息片刻。難道時至今日,我真會奔出西海鴻飛冥冥?又或是天崩地裂地鬧上一場?那豈不是使整個西海大典,東西兩海龍族,均淪為三界之中的笑柄?敖寧不知,我已不再是當初那嬌嫩不諳人事的小十七了。
隻聽一把柔和的聲音說道:“這便是東海龍宮的十七表妹麼?果然一如外界所傳言,是龍女中難得的絕色呢。隻是表妹麵色欠佳,想必是因為今日這殿中人聚集太多,氣息沉悶,故此想去殿外散散心罷。不過夫君考慮著實周到,是應該叫上幾個侍女跟著侍候的。”
我的貼身侍女桃葉帶著其他侍女慌忙過來,慚道:“都是奴婢們該死,方才隻貪看熱鬧,不曾侍候好公主。”
我望向了那個儀態端方的紅衣女子,行禮致謝。
太素公主的麵容隱沒在紅紗之後,我什麼都看不清楚。她說話不多,對我招呼周到而細膩,然而聲音中都似含有隱隱的喜悅。對於這個奇才俊逸的夫君,她該是有著說不出的得意和滿足吧?
橫豎是避不開了,我長舒一口氣,心裏反而輕鬆了許多,點了點頭,任由我的侍女將我小心翼翼地扶回了座上。
敖寧感激地對太素公主一笑,這笑容與情愛無關,倒是發自於真心。
“當——”極悠然動聽的一聲清響,穿破水波而來,直剌人心。我悚然回過頭去,隻見殿角有數名穿著緋色衣衫的總角童子,高高地揚起左手,用手中墜有紅色穗子的玉槌,同時擊響了高掛於殿西廊下的一麵玉磐。
感謝上蒼,婚慶大典終於開始了。
唱讚、入席、對拜、交杯……夾雜著此起彼伏的歡笑聲、喧鬧聲。圍觀的人興奮得臉上放著紅光。
他和她,全沒了太子和公主的矜持,隻是含羞低著頭,由著人來搓弄。
也是象凡人一般的要三拜,拜過天地,又拜雙親,他的母親西海龍後是早就薨了的,她的父王玄武帝奉天帝命去征徼魔界,也無暇來參加最為寵愛的三女兒的大婚。不過天帝為了表示特別的恩寵,派了太白金星前來主婚,那白發銀袍笑嗬嗬的老頭兒,倒也真是帶來了幾分喜氣。
夫妻也終於是要對拜的,自盤古大帝開了天地,陽氣上升,陰氣下沉,天地方有陰陽之分。而自伏羲大帝與女媧娘娘起始,天地間的萬物便也分了陰陽。夫是陽,妻是陰,天造地設,自古如此。這一拜之下,他和她,可再也是掙脫不開的了。
這樣盛大的場麵,這樣嬌美明理的女子,這樣被人衷心地祝福著,他終於是有點感動了。不覺也入了角色,臉龐的線條柔和起來,眼角開始有了水一樣的溫情。他隻是默默地看著她,而她,卻是癡癡地看著他,雖是隔了一層紅紗,卻能夠相依一生一世。
儀式總是行不完,這套完了,還有那套。新婦開始敬茶了,自有龍宮裏積年的婆子,將眾親眷一個個地引給她看。她循禮拜謝,儀態溫婉賢淑,當真讓人挑錯不得。
行禮、敬茶、贈禮……
一樣一樣,總是錯不得,一生之中,總得有這麼一次。凡人的一生是幾十年,龍族的一生,是幾萬年。然而都隻得這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