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的手臂不知不覺垂下來，將信將疑地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咬牙低聲問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林琅呢？”
“裝作不知！”羋離未加猶豫，脫口而出，“我們不會在此逗留很久，隻要刻意防範，隱藏好大王的身份，她自然也不會生疑。”
“可是——”蒙恬漸漸動搖了，眼中的光芒也不再像剛才那樣堅決、銳利，“墨家也許還有內應藏在宮中。我們好不容易抓到一個人，不問清楚就將她放走——”
“雖然我和林琅隻是初相識，也可看出她外表溫柔可親，其實骨子裏剛強固執。即便她真的知曉這些秘密，也不會向我們吐露半個字。”羋離斷然搖搖頭。
蒙恬垂下頭緘口不言，困惑迷茫的目光泄露了心頭的彷徨掙紮。盛暑夜晚，空氣中仍彌漫著一股不退的燠熱，古樹上的蟬鳴一陣緊似一陣，仿佛也在催逼著他。他心裏越來越煩躁，身上的汗水也湧個不停。
院外突然傳來重重的靴聲，嬴政詫異的聲音在身後低沉地響起來。“咦？你們兩個為何偷偷摸摸躲到這裏來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他們兩人嚇了一跳。
“我們——”蒙恬回身望著嬴政，頓時像個闖禍的孩子似的僵立在那裏，吭吭哧哧卻擠不出一個字來。
羋離也在瞬間急出一頭熱汗。為了打破這難堪的、令人生疑的沉默，她硬著頭皮接口說道：“楊將軍走了？我拉蒙恬來這裏，正想問問你們要如何處置那個驕橫跋扈的韓都尉。”
嬴政點點頭，似乎釋然了。他快步走入院中，壓低聲音說道：“怪不得你們溜到這個荒僻所在。這裏人多眼雜，是要格外小心。”
“楊將軍相信你們的說辭？”羋離半是期待，半是擔憂地小聲問。
嬴政微微一笑道：“楊端和曾在鹹陽宮覲見，識得我是國君。所以剛才在城下看到張潛他們都對蒙恬的身份存疑，我才授意他盡快把楊端和招來。楊將軍為人耿直清正，和張潛、韓渠本不是一路人，故而格外遭他們排擠，平日多在城外關隘駐守，很少留在城中郡守府中。剛剛我命他把張潛和韓渠兩人拘押，密送鹹陽交仲父處置。郡丞之職，也由他暫代，等仲父選派新的郡丞接任，再把綬印等物交割清楚。”
此時蒙恬也回過神來，把剛剛一番爭論壓在心底，帶著一絲懊惱接口說道：“真是不巧，這次一路行來都很順利，沒料到在商於卻碰到這件棘手的事，微服出行的隱秘也漏了底。”
“這也無妨。”嬴政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我倒覺得，讓我們撞破商於郡丞、邊將狼狽為奸、私發徭役、魚肉百姓，尤其是查知韓肆的胞弟竟然是郡丞副將，未嚐不是件好事。”
“此話怎講？”蒙恬迷惑地皺起了眉頭。
嬴政湊近他身邊，低聲耳語道：“你忘了我們前幾日計議的事？冠禮之前，我一定要在鹹陽左近預先布好一支足以抵禦庸城守軍的奇兵。上次為應對成蟜之變，暗中從武關調集八萬人馬北上。這次我打算如法炮製。若有韓肆胞弟在此，兵符一到，消息就會馬上傳到庸城，一定會打草驚蛇，讓嫪毐早作防備。”
“可是現在你把韓渠撤職查辦，不是一樣會打草驚蛇。”
“這點我也想過了。”嬴政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望著他說道，“國人誰個不知我這個秦王並未親政，國中一應大小事都由仲父做主。幸好有仲父這個擋箭牌，即便我們宣稱是秦王密使，其實在他們看來，多半還是受丞相主使，密訪商於。丞相和長信侯不睦久矣，嫪毐隻會以為仲父公報私仇，借此排擠他的勢力，絕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更猜不到我們長遠的圖謀。”
蒙恬靜下心來思索一刻，終於豁然開朗，心悅誠服地點頭歎道：“我真服了你。論起深謀遠慮、運籌帷幄，嫪毐絕非你的對手。就算是丞相大人，隻怕也要被你牽著鼻子走了。”
“少給我灌迷魂湯了。”嬴政唇邊泛起一絲自信的笑容，在他肩頭親熱地一拍，“今晚還要辛苦你和楊將軍跑一趟。我們在此地不宜久留，最遲後天也要動身。走之前，一定要確保他把一切安排妥當。”
“明白，我馬上就去。”蒙恬爽快地點點頭，剛要離開，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稍稍頓住腳步，遲疑一會兒才繼續問道，“對了，我們今天救的那位林姑娘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