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用眼角餘光悄悄打量著他,等傷口清洗幹淨,忽然把手中的陶瓶遞出去。
蒙恬不聲不響接過陶瓶,輕輕托起她的傷腿,看到嫩藕一般白皙光滑的皮膚下已隱隱透出點點青黑色,不覺擰緊雙眉搖搖頭說,“這毒雖然不致要命,可也不是普通的金瘡藥可解——”他咬牙沉吟一刻,忽然俯下頭去,湊到傷口邊,猛地用力吸起毒血來。
“你做什麼?!”林琅失聲驚叫起來,腿也疼得往回一抽,額頭上瞬時又冒出一層冷汗。
蒙恬噗一口將暗紫色的殘血吐進水盆中,抬頭望著林琅,她那清淩淩的眸子中正湧動著一股無名的驚恐慍怒。他心中不由自主輕顫了一下,溫文俊逸的麵孔不知不覺浮起一絲羞赧,急忙低聲解釋道:“姑娘莫怕,這是我在軍中學到的解毒土方,隻要把傷口中的毒血吸幹淨,再敷上你的金瘡藥就沒事了。”。
林琅緊抿雙唇,一動不動回望著他,晶亮的眸光漸漸不再冰冷銳利,沉默片刻終於慢慢伸出蜷縮的傷腿。
蒙恬牽牽嘴角,展露出一絲寬慰的笑容,輕聲道:“你忍著點疼。”說完便低下頭去,專注地吸起傷口中的毒血來。
漸漸的,水盆中的血已變作殷紅,他的雙唇也感覺到幾分麻木。他終於停下來,一把抹去嘴邊的血跡,又把傷口細細擦拭一遍,灑上金瘡藥粉,用幹淨的布帛緊緊紮好。
林琅一手支撐蜷縮在席上,一直強忍著鑽心蝕骨的劇痛,堵在嘴邊的拳頭被她死死咬著,凸起的骨節上已留下一排深深的齒痕。現在終於放鬆下來,她才發覺衣裙已被汗水濕透,全身也如虛脫一般,有氣無力歪倒在席上。
蒙恬憐惜地望著她憔悴灰敗,不見一絲血色的麵龐,對她剛剛的冷淡和敵意不再介懷,心中反而多了幾分由衷的敬佩。
他拿出包裹裏的水皮囊,輕輕扶起她說:“看你出了這麼多冷汗,來,先喝口水好好歇息。我還有事,一會兒再來看你。”
林琅接過皮囊,咕咚咚連喝了幾大口水。清甜的井水滋潤了幹裂的雙唇和疼得火燒火燎的喉嚨,仿佛也稍稍舒緩了傷口熱辣辣的疼痛。
她疲憊地拭拭鬢邊汗珠,再看看蒙恬離去後已經空無一人的館舍,長出一口氣,放鬆身體,慢慢在茵席上躺下來。
周圍闃無人聲,靜得連根針掉落在地上都能聽清。林琅思緒紛亂的頭腦很快重歸寧靜,精疲力竭的身體也被倦意徹底征服,微微闔上雙眼,迷迷糊糊漸入夢鄉。
朦朧中不知過了多久,房中一陣衣袂輕響,她驀地張開眼睛驚醒過來。
羋離正一手擎著燭燈,一手提著食盒,躡手躡腳走進房中。看到林琅已經醒轉,她頓時綻出喜悅的笑容,把燭燈和提盒在彩漆長案上放好,關切地問道:“姐姐醒了?剛剛小睡一刻,傷口疼得好些了嗎?”
林琅慢慢欠身坐起,捋捋鬢邊亂發,像是忽然想到什麼,急切地說:“我的傷不重。倒是那位大嫂,不知怎樣了。”
“放心吧,她已平安產下一子,家人都高興壞了。”羋離走到她身邊坐下,笑容可掬地答道,“剛才楊將軍已經吩咐驛吏,讓大嫂在驛舍將養兩日,就找輛牛車把他們送回家去,更役也可免除了。”
“太好了。”林琅清冷的麵孔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羋離忽閃著一對大眼睛,細細看看她腿上包紮的傷口,發覺布帛外不再滲出新的血漬,終於放下心來。早就縈繞在心頭的種種疑問再也憋不住了,她連珠炮似的問道:“半年前姐姐和我在武關一別,沒想到今日竟又在這裏重逢。當日你不是和師父在一起嗎?怎麼如今隻有你一個人在此?你師父呢?”
“我們——”林琅垂下目光,淡淡的笑容仿佛凝在了唇邊,脈脈眼波中也多了些莫名的悲戚和感傷。停了片刻她才低聲囁嚅道:“師父本來是帶我到秦國投親,可是——可是我們到了鹹陽才得知親人已經不幸故去。投親不成,師父還有些冗事纏身,不能馬上離開,就讓我先回到此地等她。”
羋離輕歎一聲搖搖頭,這才留意林琅通身縞素的衣裙,還有頭上綰起發髻的白玉笄和鬢邊簪著的一朵小白絨花。
“原來你是在為親人穿孝。”她體貼地勸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姐姐不要太難過。”
林琅失神地盯著前方,盈盈眸光深處仿佛漾起了一層水霧,呐呐說道:“我隻是萬沒想到,曾經親如姊妹——”話未說完,她猛地意識到什麼,急忙停住口垂下頭去,輕輕拭了拭眼角。
羋離愣愣地望著她,心頭漸漸浮起一團疑雲。親人——故去?親如姊妹?她幾乎已經忘了林琅初次邂逅時曾坦承自己是墨家子弟!難道她和當日入宮行刺的小宮女是一夥?難道她口中故去的親人就是當庭慘死的墨家死士?難道自己的救命恩人,心目中匡扶正義、扶危濟困的俠女竟是處心積慮要將嬴政置於死地的刺客?聯想起當日她師父少言寡語、行跡匆忙,羋離越琢磨越覺得自己的猜度不是空穴來風。
她的喉嚨口像被猛地塞進一塊石頭,呼吸變得艱澀起來,用力握了握雙手,小心翼翼試探道:“姐姐當日曾說自己是墨家弟子,既然投親不成,此地可還有墨家子弟可以投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