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3)

太陽漸漸升到正當空,雖然一陣陣山風徐徐吹過時仍殘留著幾分涼意,可是沐浴在陽光下,已經可以感到幾分夏日的炎熱氣息。

嬴政一直在坡頂流連,樂而忘返,現在見時近晌午,若是再不回去,隻怕王綰就要帶人到山中來尋他,隻好頗不情願地動身返回林光宮。

路上他一直催著坐騎抄近路穿林而過。黑馬似乎也察覺到主人心中的急迫,身負兩人卻依然四蹄輕盈、奔跑如飛。不消多少工夫,透過高坡上錯落斑駁的枝葉俯瞰下去,宮苑的一帶粉牆和牆內種植的夭桃古柳已隱現端倪。

眼見衝下這片高坡即是北宮門,嬴政忽然童心大起,低頭對她耳邊喊道:“伏低身子,兩手抓緊韁繩。”

羋離剛要問為什麼,耳邊唰地脆生生一記鞭響,黑馬頓時仰天長嘶,淩空躍起,沿著陡坡疾衝而下。

“危險!快停下!”她慌張地大嚷起來。

“沒有驚險,何來趣味。別怕,你隻要抓牢了就不會出事。”嬴政在她背後揶揄地輕輕一笑。

如此趣味她可絕不敢苟同。黑馬疾衝的速度越來越快,勢頭也越來越猛,她隻覺得自己像坐在過山車中,身體幾乎都要騰空飛起,不禁嚇得閉緊兩眼,雙手也死死摟住黑馬脖頸不放。

馬兒頃刻間衝出密林,不提防坡下那條直通宮門的山道上正有一隊人馬緩緩而來。

嬴政頓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呆了,心中暗叫聲不妙,急忙拚盡全力向後猛拉韁繩,手臂也如鐵箍般將羋離牢牢抱緊。

山道上的人似乎也被這斜刺裏殺出的一匹黑馬嚇得不輕,口中呼喝連連,紛紛掉轉馬頭躲避。羊腸山路本沒有太多回旋餘地,黑馬雖然有韁繩猛力勒著,還是接連衝撞了幾匹坐騎,又足足向前衝出幾丈之遙才堪堪停住。

嬴政籲了口氣,抹抹額頭上的冷汗,跳下馬轉身一看,自己遭遇的竟是由十幾名宮人、侍衛簇擁而來的薑嫚、薑媛姊妹。

薑嫚胯下的白馬像是受驚不小,突然發起狂來,抻長脖頸噅噅叫著,兩隻前蹄高高翹起,幾乎人立起來,接著又是一陣狂躁地踢騰跳躍,仿佛執意要將背上的騎手甩下才肯罷休。

萬沒料到看似溫婉柔弱的薑嫚居然處變不驚,先用兩手拚命拽緊韁繩向後拉扯,看到白馬始終沒有馴服安靜的跡象,突然腰肢一擰,雙足在馬蹬上輕輕一踏,像隻輕巧的雨燕一般翩翩飛起,嫋嫋婷婷躍向一邊。

身形還未落定,薑嫚陡地觸到嬴政兩道若有所思的銳利目光。她心中一凜,忽然駭得花容失色,身子在空中晃了幾晃,像被什麼墜著一樣,重重摔在地上。

“姐姐!”一個身著粉紫色胡服騎裝的修長身影失聲驚呼,甩開馬韁向薑嫚衝過去。

另一個輕巧的身影也從肇事的黑馬邊跑過來,和薑媛同時伸出手去,輕輕將薑嫚攙扶起來。

薑媛抬頭看看,剛想道聲謝,突然驚愕地叫起來:“阿離,怎麼是你!”

她邊說邊飛快地回頭一望,終於看清迎麵走來的高大男子正是嬴政。這下子她像是明白了什麼,又轉頭狠狠剜了阿離一眼,才心有不甘地跪下行了一禮。

羋離根本沒留意薑媛恨意十足的目光,關切地望著薑嫚問道:“怎麼樣?摔傷了沒有?”

“不礙事。”薑嫚拂開擋在眼前的幾縷發絲,雪白的麵孔仍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虛弱地笑笑說,“多謝你,阿離。”

這時她見嬴政已撥開那些圍攏在身邊的侍衛,快步朝自己走過來,急忙掙紮著要跪下去。

“免了吧。”嬴政朝她擺擺手,雙目中的鋒芒已悉數掩去,平靜的神情中似乎還夾雜著幾分關心,“剛才這下摔得不輕,趕快回宮找太醫看看吧。”

“多謝大王關愛。”她微微垂下頭去,唇邊浮起一絲柔和的笑容,“這點小事算不得什麼。我們以前練舞時,也不知摔過多少次,哪裏就這麼嬌氣。”

“哦——”嬴政審視地打量著她,忽然又想起什麼似地問道,“你們此時出宮——”

嬴政話還沒問完,薑媛已經急不可待地搶上前來,嬌嗔地答道:“我們姐妹起得遲了,本來還想求大王帶我們到附近山中遊賞,誰知聽內侍們說,大王一大早便已進山行獵。我們沒阿離這麼好的福氣,隻好讓王大人派一隊侍衛,陪我們姊妹到附近山中轉轉。”

嬴政斜睨她一眼,默默點點頭。

“看樣子大王一早上的收獲不大,不想再去碰碰運氣?”薑媛依舊不死心,瞟一眼黑馬前掛下的幾隻獵物,故意問道。

“每日晌午一過,鹹陽的奏章就要送到了,本王可無暇再玩樂。”嬴政又是淡淡應了一句,接著低頭對羋離說道,“我們走吧。”說完牽起自己那匹黑馬,拉著阿離向宮門走去。

羋離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眺眺,看到薑嫚薑媛和隨行的護衛也已各自上馬前行。薑媛恰巧同時自馬背上回頭張望過來,目光是那麼嫉恨、怨毒,猶如尖錐一樣刺在她身上,看得她心頭一梗,不由自主掠過一陣寒意。

她急忙掉轉頭來,也許是為了驅散這不愉快的感覺,忽然望著嬴政笑道:“大王以後萬不可如此輕率冒險了。剛才的事,雖然沒有釀出大禍,但現在想起來還讓人心有餘悸。”

嬴政沒有開腔,繼續低垂著頭緩步向前走,疑惑的神情中隱約摻雜了幾許不安,似乎在全神貫注琢磨什麼心事。

在宮門口,他們遇見祁橫派來等候的兩個小內侍。嬴政心不在焉把馬丟給他們,然後沿著山坡上的石砌小徑向下走了好長一段路,這時他才打破異乎尋常的沉默,意味深長地望著她道:“剛才薑嫚從驚馬上飛身躍起時,你不覺得那身手比尋常人要矯捷許多嗎?看她輕鬆一縱就從馬背上騰空而起的架勢,倒讓我想起了前些天那件蹊蹺事。”

“你是說——那晚藏在靈囿鬆林裏的神秘白衣人嗎?”她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皺著眉頭看看他,懷疑地問,“如果她有那麼高的本事,剛才又怎會摔下來,重重跌一跤?”

“是啊。按說有這樣的身手,就算落地時腳下沒站穩,也不該跌得如此重才對。”嬴政低聲沉吟著,目光漸漸迷蒙了。

“會不會是你太多慮了?她們自幼習舞,身姿自然比普通人輕盈敏捷一些,這也沒什麼奇怪。”

“也許你說的有理。”他停住腳步,緊抿雙唇點點頭,繼而訕訕一笑道,“可能真如你說的那樣,我日日卷在各種陰謀陽謀的漩渦中,日子久了,人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過於多疑。”

她忽然仰起頭,正八兒經地望著他說:“也許有些真的隻是你自己的臆想而已。雖然你好幾次責罵我頭腦簡單,輕信易騙,不過我還是覺得,把什麼都想得這樣複雜陰暗,你會失去很多簡單無知的快樂。看你總是皺著眉頭,即使在開心大笑的時候,額頭上都有些抹不掉的皺紋。”她邊說邊踮起腳尖,揚手在他眉心間輕輕揉擦著,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天真說道,“真想幫你擦掉這些皺紋,替你分擔些身邊的煩擾和重擔,讓你的快樂能多一點。可是——我又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