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好看。”羋離讚歎地點點頭,“讓我幫你一起戴上吧。”
她們兩個正在房中說說笑笑,前麵院中忽然隱約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恍惚又聽到老秦伯顫巍巍的聲音高呼一聲“老奴參見大王”。
姬珩的神色登時一凜,笑容也不知不覺消失了,緊張地看看阿離,悄聲說道:“大王來參微館了,我還是趕快溜走吧。萬一被他發現,說不定又會大發雷霆。”
“怕什麼,大王就算來參微館,也不會紆尊降貴到宮女房中,所以決不會發現你的。反而是你現在冒冒失失出去,更容易被他撞見。”
羋離正說著,嬴政響亮尖銳的急促話語冷不防從敞開的窗扇中飄進來,字字清晰可聞。
“本王覺得不妥,而且是大大的不妥。”
“可是長安君已連番上疏向大王請戰,老臣實在不解大王為何執意不肯。”
“本王也百思不得其解,仲父為何要不遺餘力說服本王讓成蟜領軍出征呢?”嬴政的語氣裏突然多了些許冷酷的味道,“剛剛在宣政殿裏,連那幾位本來還猶豫不決的將軍都一下子眾口一詞支持成蟜,想來這幾日仲父著實下了一番功夫。”
“大王何必力排眾議,就是不肯答應。長安君也是年少氣盛、血氣方剛,既有一腔報國熱忱,大王身為王兄,若是一意隻潑涼水,不僅長安君心中不平,隻怕在宗族、朝中也會引來諸多流言蜚語。”
“空有一腔熱忱就夠了嗎,能讓他打敗趙軍?”嬴政嗤之以鼻,“去歲蒙老將軍領軍出征,秦軍都沒能討到一點便宜。成蟜年幼無知,弓馬刀劍雖算嫻熟,卻沒有半點運籌帷幄、行軍布陣的經驗,本王怎放心把這樣一個硬骨頭丟給他,又怎放心把千千萬萬將士的性命隨隨便便交托到他手上。仲父不必再說了,成蟜現在還擔不起這副擔子。”
“其實老臣完全明白大王擔心什麼——”呂不韋沙啞篤實的聲音忽然重重一頓,後麵的語聲漸漸低沉下去,完全聽不清了。
姬珩的心思似乎完全被前院遠遠飄來的交談吸引了,靜靜聆聽著,直到這時才歪著頭看看羋離,好奇地低聲問道:“大王在和誰爭執不下?聽他口呼仲父,難道是我們見過的那位呂丞相呂大人?我都聽糊塗了。莫非大王突然打定主意出兵攻趙?”
“聽老秦伯說,大王就是為這個才匆匆趕回鹹陽宮的。”羋離點點頭,“這幾天我躺在床上,好幾次聽到他在正殿中與人爭執,可能就是這位呂丞相。秦國有這麼多能征善戰的大將,怎麼任誰為帥反倒成了難題,爭了幾天都定不下來。”
姬珩心不在焉地扯扯係在腰間的一條長長的翠金腰帶,又忐忑不安地揚起頭看看窗外,終於握緊雙手囁嚅道:“阿離,大王這刻火氣正旺,我還是趕快從你們房後的旁門溜走,以免被他發現。明晚我再悄悄過來看你。”
說完她又親熱地拉拉羋離雙手,然後輕手輕腳踱出那間小屋。房後一道窄窄的、不起眼的砌花耳門外正筆直站了兩個手持方戟、腰懸長劍的侍衛,看到姬珩,似乎也知道她的八子身份,沒費唇舌就讓她輕輕鬆鬆離開了。
她神不守舍地快步向西走著,沒多會兒便越過一道飛跨穀道的石橋回到西內宮。沿著一條卵石砌就的、濕漉漉的甬路向南走了十幾步,一架裝飾得花團錦簇的五彩羊車忽然轉過前方一片殿宇迎麵而來,後麵還有四五個年輕宮女一溜小跑跟隨,一邊嬉笑打鬧,一邊甩著鞭子不停地摧趕、吆喝兩頭拉車的雄健山羊快跑。
姬珩停住腳步定睛一望,原來乘著羊車出門戲耍的正是最讓她發怵的薑媛、薑嫚姊妹。
她心中打了個突,裝作沒看到一樣掉轉頭,加快腳步向淩漱館走去。
身後紛亂的羊蹄聲、腳步聲、笑鬧聲越追越近,羊車轉瞬已趕上她攔在身前。
薑媛一閃身從羊車上跳下來,不懷好意地從頭到腳打量她兩眼,忽然嘖嘖笑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姬珩啊。你這樣匆匆忙忙是打哪兒來啊?怎麼堂堂八子出門竟這樣寒酸,身邊連個陪伴的宮人也沒有?想必又是鬼鬼祟祟溜到參微館找阿離去了吧。”
“阿離病了幾日,我去看望她有何不可?”姬珩雖然已鼓足勇氣,聲音還是如蚊蚋一般輕柔。
“你願意自貶身份與宮人交好,當然沒什麼不妥。”薑媛揮揮手中的絹帕,緊盯著她刁鑽刻薄地說道,“不過我好意勸你一句,別以為阿離被選中去了趟上林苑,就是大王對她青眼有加。也別以為多跑幾趟參微館,就能借光多討得大王幾分歡心。再說,就算阿離真能受寵,她會好心幫你?讓你也分一杯羹,和她在大王麵前爭寵?別做夢了!”
幾個宮女聽得掩嘴吃吃笑了起來,早已走下羊車的薑嫚卻滿臉尷尬,用力拉拉妹妹的衣袖。
“你——你——”姬珩氣得臉色煞白,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嘴唇顫抖了好半天,終於憋出一句,“我的事不勞你費心。”說完便頭也不回朝淩漱館飛奔而去。
薑媛心滿意足地和那幾個宮人們相互看看,忍不住**大笑起來。
“妹妹,你剛才的話說得實在有些過分。”薑嫚悄悄走到她身邊,搖搖頭微嗔道,“就算你因為在宮中倍受冷落而不開心,就算因為阿離這次被選中隨行讓你心裏愈發不痛快,也沒必要把一腔怨氣都出到姬珩頭上。她和我們一樣都是可憐人,又天性溫順柔弱,你何必還非要揪住她不放。”
薑媛慢慢斂住笑容,側著頭看看姐姐,不服氣地辯解說:“什麼溫順柔弱,照我看啊,我們幾個就數她的心眼多,最會裝樣,虛偽透了,不僅騙了姐姐,阿離那個傻瓜更被她騙得掏心掏肺,始終還蒙在鼓裏呢。你想啊,她為何三天兩頭偷偷摸摸往參微館跑,而且身邊連個宮人都不帶?還不是期盼跑得勤了,能時常巧遇大王,借機賣弄風騷,吸引他的目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