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不——”她剛剛斬釘截鐵說了個不字,看到他愈發憐惜、痛楚的眼神,心裏竟然沒來由地一緊,情不自禁咽回衝到口邊的話,轉而呐呐地、結結巴巴地問,“為什麼——為什麼非要是我?”

“阿離,你怎的又糊塗了。”他抬起一隻手來,像個兄長一般戀戀地輕撫著她的鬢發,“秦王嬴政已屆加冠親政之年,冠禮之後也許很快就要大婚、立後。華陽夫人此時挑選族中絕色女子送入鹹陽宮,無非是指望未來的王後仍出自本族,借此穩固羋氏一族在秦國的勢力。有此天賜良機,我們當然不能平白放過。所以大王、春申君和我斟酌再三,才決定在秦國施一出美人計,一勞永逸,永絕後患。你既是羋氏族人,絕世姿容又早已在族中有口皆碑,大王要挑選美姬侍俸秦王,自然非你莫屬。”

可我不是羋離,隻是個侵入她身軀的、可憐的、倒黴的冒牌貨啊!她心慌意亂地在心底裏呐喊著。如果早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如此凶險、如此難以逆料的命運,她剛才即使是跪著苦苦哀求,也要讓老巫師施什麼驅魂大法把她趕走。即使做一個在幽冥中遊蕩的孤魂野鬼,隻怕也強過送入秦宮的悲慘境遇。

她咽了口唾沫,躊躇地、幾乎有點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問道:“魅惑君王、擾亂朝政談何容易,也許要耗費十年八年都說不定。既然這樣,為何不派個武功高強的刺客,尋機刺死秦王,這樣不是更快、更便捷嗎?”

他似乎把她的話當做極度灰心絕望中的胡言亂語,苦笑著搖搖頭道:“就算刺殺秦王真能成功,可嬴政死了,還會有新的嬴氏子孫登基,秦國的根基依然無法撼動。去歲大王出麵聯絡趙、魏、韓、燕四國,合縱抗秦,沒想到五國聯軍麵對秦軍仍然不堪一擊,足見秦軍之鋒銳難以抵擋。現在秦國一國獨大之勢已成,六國無非是苟延殘喘,如不能徹底摧垮秦國,遲早都逃不掉滅忙的命運。”

這位項燕將軍侃侃而談,確實說得句句在理,她邊聽邊不由自主默默點頭。過了一會兒她終於醒悟過來,不禁在心裏暗罵自己:點什麼頭啊,要向那個殘暴的始皇帝施展美人計的可是她自己啊。

一切真的已成定局了嗎?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她越想越絕望,越想越悲哀,不爭氣的淚水,竟不受控製地撲簌簌滾落下來。

“誰——誰不知秦國是野蠻的虎狼之國,我們——我們今日一別也許就是永訣,將軍難道忍心眼睜睜看我——”

話到中途她已經哽咽難言,既然再想不出什麼能夠脫身的理由,她隻好緊緊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隻盼望這位阿離姑娘的深情最終能夠打動他。

“阿離,不要哭。”項燕的聲音也禁不住喑啞起來,驀地將她再次攬入懷中,“其實我又何嚐舍得把你送入秦宮。這些日子,我心裏一直像燃著一盆炭火,日日夜夜不停煎熬。怎奈我項家世代為將守衛楚國,如今眼見前途黯淡、國運難卜,我又怎能坐視不理。前次我不是在你麵前對天起誓,如若僥天之幸一切順遂,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會始終如一等你回來。假若上天不肯眷顧,你果真在秦國遭逢不測,那我也決不會拋下你苟活於世,寧肯血染疆場,也要和秦國拚死一戰,為你,為楚國報仇。看,那天你送我的一縷發絲,我始終隨身攜帶,妥貼珍藏著。”他邊說邊舉起一隻手,吃力地從緊緊圍裹的軟甲中拽出一個用絲帶懸掛在頸間的香囊,小心翼翼從香囊中摸出什麼伸到她麵前。

她淚眼婆娑地低頭看看,隻見那粗大的手掌中平攤著一個用烏黑、柔順的發絲編結而成的花結。

再抬起頭來,她淚霧模糊的雙眼一下子撞上了他泛著水光的黑眸,精湛的眸光中仿佛承載了太多訴不盡的依依愛戀,還有更多難以言喻的苦楚與無奈。

她的心猛地一震,啜泣不僅沒有歇止,反而變得更加劇烈。若斷若續、極力壓抑的嗚咽聲伴著漸弱的雨聲在空曠的寢殿裏不停回響。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哭得那樣傷心。是為阿離和他彌篤的深情,還有令人肝腸寸斷的訣別;抑或是她對自己命運的哀痛和彷徨?

“阿離——”她的哭泣讓他看得心痛不已,忽然伸出兩隻大手輕輕攏住她**的麵龐,火燙的雙唇一下子落在她那對被淚水浸潤得分外明亮的眼睛上。

她的全身都不由自主隨著那輕輕的觸碰掠過一陣悸動。她再也顧不上什麼自艾自憐,隻想馬上掙開他的懷抱。誰知她還未及掙紮,他卻已經緩緩抬起頭來。

“阿離——?”他依舊凝望著她,又柔聲喚了一遍,這次似乎還帶著幾許懇求和期待。

她終於聽懂了。也許是被他那深情繾綣的目光蠱惑了、催眠了,她一直含淚回望著他,過了一會兒,竟然微微地、下意識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