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伏天,暑氣熏蒸。一切都顯得有些虛浮,如同海市蜃樓。
長街一端,參天古槐下,卻是一派雍容沉凝之氣。門前一對石獅威武莊嚴,厚重的朱漆大門上頂琉璃冰盤簷,吻獸鬥拱,大紅燈籠在肅殺的秋風裏緩緩搖動。高懸正中的匾額堂皇書著“寧府”二字,仿佛連字也顯得比別處傲然。
“可不是傲麼,泱泱瑞陽啊,還有誰能製得了寧老賊!”行人門前經過,搖頭歎道。
旁人不免緊張起來,四顧勸道,“嘖,你倒小聲些。尋常百姓,說這些又有何用。那丞相權傾朝野,手段可不厲害……”
於是聲音漸小,拉扯著走開。瑞陽國都落錦城,至少這裏仍是繁華千落,錦繡氣象。
此時寧府中,青碧的荷葉覆了池塘半壁江山,襯著白玉似的荷花。風起時,綠浪起伏,滿院飄散著荷花清香。
綠樹濃陰下,擺著冰鎮果品,豔紅李子碧綠瓜,尚冒著絲絲涼霧。還有一張青翠的瀟湘竹榻,一位眉目如畫的少年斜臥榻上,如緞青絲隨意散在身後,薄如蟬翼的綢衣半敞,手中百無聊賴地捧著一卷書,轉眼又懶得使半點力氣似的垂下了。
旁邊一個瘦瘦長長的老先生道,“這……少爺這才讀了半頁,還是再……”
少年慵懶地一揮手,道,“今日有些倦了,你下去罷。”
老先生陪笑道,“天氣炎熱……然而……”
少年便翻個身,似是懶得搭理。老先生心下惴惴,丞相臨老才得了寧月樓這一株獨苗,平日裏大為疼愛,是萬萬惹不得。老子縱是舍不得責怪兒子,可憐他這夫子卻要代為受過,真是無理可說……
輕薄絲綢勾勒出纖細腰身,灑上樹影碎陽,晃動無休,偶有樹葉吹落在他長發上,又輕輕滑落。他修長雙腿自涼滑的緞子下伸出來,仿佛羊脂白玉雕成。
真如圖畫一般。
半晌,傳來平穩的呼吸聲,竟是睡著了。
夫子回過神來,麵露羞憤不平之色。他到底是才高八鬥,可惜在寧府裏無人欣賞,專長惟剩下受氣。終於摔袖而去。
他前腳剛走,少年烏潤眸子便睜開了,支起身望了一眼,悠閑閑取了冰桶,躺下摟著消暑。正愜意,一陣腳步輕快而來。
“唉,少爺,夫子又被你氣走啦?”綠影搖頭晃腦歎道。
少年斜眼看她,“你來試試,若禁得住一本看完也不睡著,我便偷四娘那對鐲子來送你……手上怎麼有副弓箭?”
綠影撇撇嘴,道,“少爺自然敢偷,奴婢可沒那膽子要……這弓箭是早上景王差人送來的,說是請少爺留待秋獵時用。景王倒真舍得花心思,定是聽少爺誇了九王爺的,特又找來更好的討少爺歡喜,少爺你瞧這弓箭,聽說是……”
“想必又賞了你不少銀子。”月樓揀一顆紅豔豔的李子咬在嘴裏。
“……奴婢幾時稀罕過銀子來?奴婢是說實話,景王……”
月樓眼皮也不抬,道,“送回去。”
綠影把嘴一噘正待哄勸,寧老爺聲音遠遠問道,“月兒,夫子呢?”
二人轉頭看去,寧老爺皺眉走進小院,身後跟著一位男子,清雅離俗,一身幹淨的半舊衣裳,淺淺藕色,如迷蒙煙雨中的十裏荷花。綠影見了他,臉上一紅,安安靜靜低頭垂手退到一旁。
月樓坦然道,“他中暑不爽利,告假回去了……爹,我說好多次了,月樓今年已十六了,爹別再月兒月兒的叫,跟三娘叫貓似的,讓人聽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