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季卿雲)大嫂,你將筆硯來,待我口占一詩,做留別者。(做寫科)(正末唱)

“烏夜啼”你從今緊閉談天口,休想我信風波東澗東流。(陳季卿雲)詩寫就了也。待我表白一遍,與你聽咱。(做念科)(詩雲)月斜寒露白,此夕最難禁,離歌嘶象管,別思斷瑤琴。酒至連愁飲,詩成和淚吟。明夜懷人夢,空床閑半衾。(旦兒雲)季卿,此詩淒惋多情,使妾讀之,潸然淚下,兀的不痛殺我也!(陳季卿做拜別科,雲)父親、母親,您孩兒應舉去也。(正末唱)隨你便意徘徊詩吟就,怎寫的出一段離愁,兩處凝眸。這—個嫋金鞭遙拂酒家樓,那一個泣陽關暗滴香羅袖。蚤上水,休生受,則我這麻絛草履,不傲殺你肥馬輕裘。(陳季卿雲)父親、母親,您孩兒應米去也。(旦兒做送出門科)(陳季卿雲)大嫂,你回去罷。(做出科。雲)漁翁,船在那裏?(正末雲)快上船來,要我等這幾時。(同下)(孛老雲)孩兒趕科場去了也。婆婆,你且關上門者。眼望旌旗捷,耳聽好消息。(卜兒、旦兒、俫兒並下)

正末同陳季卿上,雲)秀才,蚤到這大江了也。(唱)

“三煞”趁著這響咿啞數聲柔櫓前溪口,早看見明滴溜兒點漁燈古渡頭。(陳季卿雲)漁翁,把船遙近岸些,兀的不起了風也。(正末唱)則見秋江雪浪拍天浮,更月黑雲愁,疏刺刺風狂雨驟,這天氣甚時候?(陳季卿雲)漁翁,這等風雨,波浪陡作,兀的不唬殺我也!(正末唱)白茫茫銀濤不斷流,那裏也騎鶴揚州。

“二煞”忽聽的雷盤絕壁蛟龍吼,又則見電繞空林鬼魅愁。似這等翻江攪海怒陽侯,唬的他怯怯喬喬,怎提防傾覆,這性命有準救?爭些兒踏破漁翁一釣舟,做的個水上浮漚。(陳季卿雲)哎喲,船壞了也!漁翁,你救我咱!(做念經科,雲)太乙救苦天尊!(正未唱)

“黃鍾尾”你枉下告玄冥禮河們頻叉手,隻要你安魂魄定精神緊閉眸。風陡作,水倒流,排三山,蕩九州,撼天關,動地軸。唬的你戰兢兢,似楚囚,死臨侵,一命休,不能彀,葬故氏。從今後萬古千秋,準與你奠一盞兒北邙墳上酒。

(陳季卿做墜水科,雲)救人,救人!(做驚醒科)(行童雲)先生,俺師父請你吃齋飯哩。(陳李卿雲)這道者那裏去了?(行童雲)你在這裏睡,我在這裏請你吃齋,知他這風魔道上到那裏去?(陳季卿雲)我方才回家去,他在半路裏等我,又引著幾個道友,再四勸我出家。這個道者有些古怪,待我趕他去。(做趕見荊籃科,雲)元末那道者留下一個荊籃在此,待我看咱。這荊籃內別無一物,止有一紙書,看他寫著甚麼?(做念科)(詩雲)一葉逡巡送客歸,山光水色自相依。才經屈子行吟處,又過嚴陵下釣磯。親舍久慚疏奉養,妝台何意重留題。別來慟哭黃昏後。將謂仙翁總不知。(做驚駭科,雲)怎麼夢中的事他都知道,必然是個仙人。我想人身難得,中土難生,異人難過,怎好當麵錯過?料這道者去亦未遠。小師父,你與我多拜上長老,我齋飯也不吃了,提著這荊籃趕那道者去也。(下)(行童雲)這秀才也是個傻廝,青天白日,餓肚裏睡了一覺,不知做個甚麼夢!慌慌忙忙的醒來,便要趕那道上去。從來的風僧狂道,有甚麼究竟,知道那裏趕他?我自回師父話去,餓出這傻廝的屎來,也不幹我的腿事。(下)

第四折

(列禦寇引張子房、葛仙翁執愚鼓酋板上,詩雲)昨日東周今日秦,鹹陽燈火洛陽塵。百年一枕滄浪夢,笑殺昆侖頂上人。貧道列禦寇的便是。因為純陽子要度陳季卿,火貧道和張子房、葛仙翁三人勸他入道,隻他塵心太重,一時不得回頭。那純陽子顯其法力,別做一個境界,與他看見。必然省悟了也。如今陳季卿尚未來,我等無事,暫到長街市上,唱些道情曲兒,也好警醒世人咱。(張子房雲)如此最好,仙長請。(列禦寇唱)

“村裏迓鼓”我這衛洞大深處,端的是世人不到,我則待埋名隱姓,無榮無辱無煩無惱。你看那蝸角名,蠅頭利,多多少少,我則待夜睡到明,明睡到夜,睡直到覺。呀!蚤則似刮馬兒光陰過下。

“元和令”我吃的是千家飯化半瓢,我穿的是百衲衣化一套。似這等粗衣淡飯且淹消,任天公饒不饒。我則待竹籬茅舍枕著山腰,掩柴扉靜悄悄,歎人生空擾擾。

“上馬嬌”你待要名譽興,爵位高,那些兒便是你殺人刀。幾時得舒心快意寬懷抱?常則是,焦蹙損兩眉梢。

“勝葫蘆”你則待日夜思量計萬條,怎如我無事樂陶陶。我這些春夏秋冬草不凋,倚晴窗寄傲,杖短筇凝眺,看海上熟蠕桃。

(列禦寇雲)這道情曲兒還未曾唱完,純陽子蚤來了也。(張子房雲)我等且退下一壁者。(下)(正末唱)

“正宮”“端正好”俺不去北溟遊,俺不去東山臥,得磨跎且自瞻跎。打數,打數聲愚鼓向塵寰中坐,這便是俺閑功課。

“滾繡球”歎光陰似擲梭,想人生能幾何?急問首百年已過,對菏銅兩鬢皤皤。見下留撇會科,聽沙,二嘲會歌。送了些下崢嶸貪圖呆貨,到頭來得了個甚麼?你不見窗前故友午年少,郊外新墳歲歲多,這都是一枕南柯。

(陳季卿提荊籃慌上科,雲)師父,弟子有喂如盲,隻望師父救度咱。(正末唱)

“倘秀才”則見他荊棘律忙忙走著,(做搖手科,唱)哎。你個癡呆漢休來趕我。(陳季卿趕上扯住科,雲)大仙,隻望你普度慈悲,指引弟子長生之路。(做拜科)(正未唱)則間你搗蒜似街頭拜怎摸?俺是個窮貧道,住山阿,怎將你儒生度脫。

(陳季卿雲)你留下這荊籃,內有待一首,把我到家見父母、妻子的情狀,盡都知道,豈不是個神仙?如今情願跟隨出家,做個弟子去也。(正末雲)呆漢,你這一遭趕科場去,奪一個狀元中。則管拜我怎的?(唱)

“滾繡球”你一心待遇君王登甲科,怎倒來叩神仙求定奪?(陳季卿雲)師父,弟子看了這詩,如今不願做官了也。(正末唱)你道是看詩句把玄機參破,俺則怕紫霜毫錯判斷山河。(雲)呆漢,你如今真悟了麼?(陳季卿雲)弟子省悟了也。(正末唱)你既知這榮華似水上沫,這功名似石內火,可怎生講堂中把畫皮搶攞?(陳季卿做拜科,雲)弟子愚眉肉眼,怎知道真仙下降?隻望高抬貴手,與我拂除塵俗者。(正末唱)我如今與你拂塵俗將聖手搓挲,便說殺九重大子明光毆,怎如俺三島仙家安樂窩,再不要碌碌波波。

(列禦寇三人上,雲)道兄,那陳季卿可肯跟你出家麼?(陳季卿上,雲)元來三位大仙,都也在此。(做拜科)(正末雲)俺每為這一個呆漢,到塵世走了三遭兒也。(唱)

“倘秀才”你昨日嗬擺小上金枷玉鎖,你今日嗬蚤掙上朝元證果,知他道誰是逍遙誰輱軻。舉頭山色好,入耳水聲和,這便俺仙家的過活。

(陳季卿雲)師父,我弟子想來,這三位大仙不消說了,昨日這一個漁翁渡我歸家的,敢就是大仙一化哩。(正末雲)呆漢。(唱)

“滾繡球”你道俺駕扁舟泛碧波,執漁竿披綠蓑,這就是仙家使作,你可也爭些兒暴虎憑河。(陳季卿雲)師父,你既肯度脫弟子成仙了道,怎生又要把我掉在大江之中,險喪性命?你好促掏也。(正末做指列禦寇科,唱)俺若不是打這訛,怎生著眾仙真收這科?俺們交遊還有弟兄七個,(陳季卿雲)師父,你這上八界洞府,卻在那裏?(正末做手指科,唱)問洞府還隔的蓬嶺嵯峨。(帶雲)要舞嗬,(唱)自有霓裳羽袖纖腰舞,(帶雲)要歌嗬,(唱)自有絳樹、青琴皓齒歌,莫更蹉跎。

(陳季卿雲)師父,你那裏有甚麼景致,說與弟子知道。(正末唱)

“叨叨令”俺那裏有蒼鬆偃蹇蛟龍臥,有青山高聳煙嵐潑。香風不動鬆華落,洞門深閉無人鎖。俺和你去來也麼哥,俺和你去來也麼哥,修真共上蓬萊閣。

(衝末扮東華帝君執符節引張果、漢鍾離,李鐵拐、徐神翁、藍采和、韓湘子、何仙姑上)(陳季卿雲)呀,許多大仙來了。弟子一個也不認得,望師父說與弟子知道。(正末指張科)(唱)

“十二月”這一個倒騎驢疾如下坡,(陳季卿雲)元來是張果大仙。(做拜科)(正末指徐科唱)這一個吹鐵笛韻美聲和。(陳季卿雲)是徐神翁大仙。(做拜科)(正未指何科唱)這一個貌娉婷笊籬手把,(陳季卿雲)是何仙姑大仙。(做拜科)(正夫指李科唱)這一個蓬鬆鐵拐橫拖。(陳季卿雲)是李鐵拐大仙。(做拜科)(正末指韓科唱)這一個籃關前將文公度脫,(陳季卿雲)是韓湘子大仙。(做拜科)(正末指藍科,唱)這一個綠羅衫拍板高歌。

(陳季卿雲)是藍采和大仙。(做拜科)(正末指鍾離科,唱)

“堯民歌”主塵—個是雙丫髻常吃的醉顏酡,(陳季卿雲)是漢鍾離大仙。(做拜科,雲)敢問師父姓甚名誰?(正末雲)呆漢,俺不說來。(唱)則俺曾夢黃粱一晌滾湯鍋,覺來時蚤五十載暗消磨,(陳季卿雲)師父已曾說過,弟子真個忒愚迷。(做拜科,雲)今日可也拜的著哩。(正末唱)才知道呂純陽是俺正非他。(雲)呆漢,隻怕你也做夢哩。(陳季卿雲)弟子如今委實省悟,不是做夢了也。(正末唱)你自去評跋評也波跋,休教咱冷笑嗬,隻要你覷的那名利場做些娘大。

(東華帝君雲)奉上帝敕旨,陳季卿既有神仙之分,做呂純陽弟子,可著群仙引領西去,共赴蟠桃宴者。(詞雲)西望瑤池集眾真,東來紫氣徹天門。從今王母瓊筵上,共獻蟠桃增一人。(陳季卿同眾共拜科)(正未唱)

“煞尾”會瑤池慶賞蟠桃果,滿捧在金盤獻大羅,增俺仙家福壽多,保俺仙家永快活。你將這鶴氅烏巾手自摩,葛履環絛整頓過,音色騾兒便撒和駕一片祥雲俺同坐。便有那十萬裏鵬程,怕甚麼海天闊。

題目 呂洞賓顯化滄浪夢

正名   §§喬吉

喬吉(一二八○?——一三四五年),一作喬吉甫,字夢符,號笙鶴翁,又號惺惺道人。原籍太原,長期流寓杭州。主要創作活動時期在元大德年間至至正初年,其足跡由太原而湖廣,遍曆湖南、浙江、福建、江蘇、安徽諸地。一生無意仕進,寄情詩酒,過著“殘杯冷炙”“青燈茅舍”的清貧生活,自謂“不占龍頭選,不入名賢傳,時時酒聖,處處詩禪。煙霞狀元,江湖醉仙,笑談便是編修院。留連,批風抹月四十年。”共創作了十一種雜劇,今存《揚州夢》、《金錢記》、《兩世姻緣》三種。還有小令二○九首、套數十一套及詞一首。收入《惺惺道人樂府》、《文湖州集詞》、《喬夢符小令》。喬吉的生活創作、思想性格,在元曲作家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由於元統治者推行種族歧視,使知識分子“沉抑下僚,誌不獲展,”於是一方麵鄙棄仕途,視功名“酒中蛇”,厭官場“烏鼠當衙”,表示與統治者的不合作,求得精神上的超脫、安適;一方麵縱情聲色,“以其有用之才,而一寓之乎聲歌之末”,寄情詩酒,追求情感上的快慰、滿足。然而,喬吉並未一味地消極沉淪。吏治的腐敗、種族的壓迫、貴胄的驕奢,在他胸占激起憤懣,其〔折桂令 〕《荊溪即事》等正流露出對現實的不滿和憤慨。他淪落風塵,說自己“平生脫不了疏狂限”,把“風月都擔”。在他的生活和創作中,既有陶潛的隱逸、杜牧的放蕩,又有關漢卿的風流蘊藉、柳耆卿的依紅偎翠,時代造就了一位“酒聖詩禪”、風流浪子。他與倡優為伍,對歌妓女伶產生了深深的愛戀,在今存散曲中有半數之多是抒寫這種愛戀之情的,〔折桂令〕《會州判文從周自維揚來道楚儀李氏意》即其代表之作。正是此種對女性的真摯愛戀,才使他筆下描寫男女愛情的散曲和雜劇經久流傳。今存雜劇三種,《揚州夢》寫詩人杜牧,《金錢記》寫才子韓翃,成功地塑造了兩個風月場中“情種”的形象。《兩世姻緣》描寫青樓女子韓玉簫和書生韋皋的愛情故事,前兩折是悲劇,後兩折是喜劇,悲喜聯輟,以“情”貫之,既塑造了多情女子的形象,又創造了愛情劇的新體式,獨擅情詞,妙於傳情達意,語雋韻美。尤其是喬吉的散曲,元明清三代,備受推崇。元陶宗儀、明朱權、清厲鶚都給喬吉以高度評價。的確,喬吉在散曲創作上竭盡心力,他所提出的“鳳頭、豬肚、豹尾”作曲理論,正說明他的藝術追求。這六個字按喬吉本人的解釋是:“大概起要美麗,中要浩蕩,結要響亮。尤貴在首尾貫串,意思清新。”陶宗儀《輟耕錄》)其〔折桂令〕《贈張氏天香善填曲時在陽羨莫侯席上》、《丙子遊越懷古》等用語奇、立意新,正是他所追求的“意思清新”,也是他的創作理論的根本所在,對元明戲曲的發展有一定的影響。另外,喬吉講究“風頭”、“豹尾”,他的散曲創作無論在起句上還是在結句上,用心良苦,精美佳句俯拾即是。今人論元曲,常常把喬吉同關漢卿、馬致遠、白樸、鄭光祖、王實甫並列,號稱“元曲六大家”,還是恰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