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打第六根樁子時,我聽到耳根邊喬九斤的說話聲:小爺叔,看來是動了喬金花和喬銀花的脈了,作怪呢。還是讓總裁叫停,另想辦法吧。
我打了一個猛烈的寒噤,同時想起在杜芸香的西廂房門口聽問鬼的客人說的那件往事,當年,杜芸香的女兒,四歲的小女孩,就是睡在鍾塔的石台邊時,被塌落下來的石塊砸死的。當時我將信將疑,權當道聽途說,因為我始終不曾有過這種恐怖的經驗。記得第一次回喬家宅時,我還撫摸過破碎的鍾塔下麵形同乳房般的半球狀石頭,我分明聽喬九斤說,鍾塔已經成為小孩子們玩撒尿遊戲的專用地,喬家宅的人們在鍾塔內原本掛銅鍾的地方掛了一個破篾籃,人們為了方便曬被子,在籃子裏擺了一根粗麻繩,那晚我喝多了,還誤把麻繩當成了蛇……
想到這裏,我也有些被驚嚇住了。當時我以為是蛇,喬九斤卻告訴我那是一段麻繩。可是現在,我不得不懷疑,自己醉意朦朧時的所見究竟是真是假?也許果真是一條蛇,或者,是兩條蛇?喬家宅人把麻繩掛在鍾塔裏,究竟是為了曬被子還是別有意圖?
第六根樁子發出了碎裂的痛響,所有人的眼睛裏都流露出絕望的神情。我快步走到馮子越身後,湊在他耳邊說了喬九斤提起的事。馮子越緊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終於恢複了理性,對工地總指揮招了招手,總指揮安全帽下一張沮喪的臉由遠而近,馮子越說:先停下來,不要打了,什麼時候繼續,等通知。
馮子越一轉身,踩著滿地紅色鞭炮碎紙,向喬家宅工地外走去。一長串人踩著馮子越踩過的滿地紅紙屑,緊跟在後麵,仿佛一隊頗具規模的人馬正通過紅地毯走向某個喜慶場合。彩旗依然在工地四周高高地飄揚著,仿佛是為了配合紅地毯的喜感,五彩的身姿飄揚得格外興高采烈。可是走在紅地毯上的人們卻一律表情凝重,與四周喧嚷熱烈的氣氛很不和諧。
初冬的天空蒼白晦暗,灰色的雲層遮住了陽光,兩個紅色大氣球懸在黯淡的半空中,其中一個大概被爆竹炸漏了氣,個頭明顯比另一個小了很多,蔫呼呼地直往下掉。我仰著頭顱看著晦暗的天色中一大一小兩個氣球,沒有陽光,眼睛還是酸痛不已。身後,喬九斤的聲音再一次傳來:喬金花和喬銀花已經很久沒有作怪了,十年了,是要作一次了……
二
馮子越讓我帶喬九斤一起回公司問話,一進總裁辦公室,他就衝著喬九斤問:那個傳說,有根據嗎?
喬九斤抓了抓頭皮:有沒有根據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我編出來的,這是我們喬家宅世世代代相傳下來的故事。
馮子越撮著眉心想了想:那,鍾塔是什麼時候建造的?
不知道,喬九斤說,總之,是很早就有的,我爺爺記事時,它就豎在宅口了。
馮子越又問:那麼,是先有蛇仙姐妹的傳說,還是先有鍾塔?有沒有最原始的版本?
這個,我也講不清楚,喬九斤說,金花嬢嬢和銀花嬢嬢的故事,我們喬家宅人男女老少誰都知道,好像,沒聽說過有別的版本。那些年,銅鍾做了生產隊的出工和收工號,每天早晨和傍晚都要敲上幾遍,敲得震天響,喬家宅人在鍾塔邊開會、聽報告、學習語錄、看文藝小分隊演出。演出的土台,就搭在鍾塔下麵,幾塊木板,一頭墊著磚,一頭架在鍾塔的石階沿上,布景片就用繩子綁在塔身上,正中央還要掛上一張領袖像,革命小將們在土台上又是唱又是跳,使勁踩著忠字舞,腳步震得鍾塔顫顫巍巍,隨時都要倒塌一樣,可就是沒有倒塌。後來,生產隊沒有了,銅鍾也幹脆失蹤了,也不知道是哪個貪財的偷去賣掉換香煙了。再後來,有一天夜裏忽然坍塌,砸死了一個小女孩,從此以後,鍾塔就變成了一堆亂石……
喬九斤說:反正,我記得的也就這些了。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提醒我:小爺叔,你回去問問你媽吧,她嫁進喬家宅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