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生活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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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武早就想著離開生物研究室了。

他有才氣,有耐力,有刻苦鑽研的上進心。最關鍵的,沈小武是塊好鋼,這是前主任對沈小武的評價。

可畢竟是前主任,不是現在的主任,“前”與“現”雖是一字之差,可最後得出的結論卻是天壤之別,是用十匹快馬也不一定能追上的距離。現在的關主任並不認為沈小武有什麼過人之處。相反,他倒覺得沈小武是個不思上進,碌碌無為,沒有追求,而且,還懦弱庸俗的人。關主任是當著副主任蔣芙蓉的麵這樣說的,說完,他望著蔣芙蓉,期待從她那裏得到認同。蔣芙蓉是那種對誰都沒有熱情的女人,據說,她年輕的時候,還是很有熱情的,隻是她把所有的熱情都奉獻給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曾經是學院領導,她的導師。導師對她的崇拜和敬仰非常喜歡,不但接受了她的心,而且連她的人也一塊收下了。導師把她從少女變成了女人,卻沒有實踐他的諾言,把她變成正式的導師夫人。為了彌補這個過失,導師使出渾身解數,把她推到研究室副主任的位置,給了她一個可以發展的廣闊天地,放手從此任她自由飛翔。沒有到達到最終目的蔣芙蓉一點都不領導師的這份情,自剪了雙翼,從此,對人,尤其是對男人,她看見誰恨誰。連在她的心裏曾是神一樣的導師都被她拉下了馬。在她心裏,這世間的人,都成了可以被人蹂躪和蹂躪別人的人。這就注定了她作為女人必將失敗,快四十歲的人了,理所當然隻能是獨身。因為她曾經和導師同居過一段時期,雖然一直是獨身,但“老處女”這個名號已經與她無緣,生物研究室的這幫年輕人在背地裏沒有把她叫成變態女人,給了她一個“副處”的榮譽稱號,並且在前麵還加了一個“老”字,能叫她“老副處”,已經是嘴上留情。

關主任說沈小武時,“老副處”僵著個臉,用眼一掃關主任,撇一下嘴,也不知道她附合還是否定。當然,關主任這樣說沈小武,不是說他非要推翻前主任的看法,而是自有他的道理。

生物研究室裏,像沈小武這樣的年輕人有好幾個,每項研究課題都是他們查閱資料,對證數據,實際操作,可到了成果出來,就沒有了他們的份,研究報告上署的全是資曆老的教授、副教授們的名字。年輕人為此心裏堵得慌,私下裏牢騷滿腹,時不時地聚在一起喝酒打牌,工作中就不那麼認真賣力,都覺得再賣力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倒不如好好利用那賣力的時間來享受享受工作以外的生活。

沈小武在這幫年輕人中,還不算最墮落的。他雖然也厭煩這種體製,可僅他一人之力又改變不了什麼,他得珍惜自己的前程,不想就這麼耽擱著。研究室裏沒有他的位置,但私下裏,他還是盡量逃避著這幫喝酒打牌把生活過得有些糜爛的兄弟,一個人致力於其他學術的研究。近年來,沈小武私下撰寫的幾篇學術論文,避開了生物研究,探討的全是教育研究類學院怎樣適應新時期量化教學管理的問題,這些論文大多都發表在全國具有權威性的學術刊物上。其中,有一篇還被北京的幾所高等院校認為有新思路、論據充分,在他們的學術刊物上都轉載了,並且首師大還邀請沈小武去做了專題講座。一夜之間,沈小武就成了學院裏受人關注的對象,他自己也沾沾自喜地認為,這下他評副高職稱的條件可就像美元似的,比別人堅硬得多。隻要有了副高職稱,今後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生物研究室把沈小武並沒有當一回事,認為他寫的論文全是教學管理方麵的,與生物研究沒有絲毫關係,到了評職稱的時候,研究室內部根本就沒有通過,當然不會給沈小武往上報。沈小武滿心期待地等啊盼啊,自以為到了拔開雲霧見太陽的日子,連走路時帶過的風都是快樂的。直到了要答辯論文的時候,沈小武才知道評職稱、作論文答辯隻是別人的風景,自己隻有坐在旁邊看的份,他一下子傻了眼,別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他實在氣不過,直接去找了研究室的現主任關一民,想問一問為什麼不給他往上報。他一臉的憤怒奔進關一民的辦公室,還沒有容他開口質問呢,一見他那表情便洞悉了一切事由的關主任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的茶杯輕輕地往桌上一放,說了幾句話,把沈小武就給問住了。關主任對沈小武說:“我們生物研究室是研究生物的,你發表的是量化教學管理的論文,與生物研究可是風馬牛不相及,根本就是不搭界的事,我們是搞專業學術研究的,一門心思就是學問,如果不安安心心地做學問、搞研究,卻還把不搭界的學術論文作為評職稱的依據報上去,別人會怎麼看?這就好像手藝人,明明你是吃這家人的飯,可是卻在替別家人做活,最後還要這家人給你出工錢,這能行得通嗎?說出去可不就是個笑話!這個笑柄我們可不想叫別人抓住。我們可以不管你做誰的活,說誰的話,但你也不能強迫我們非要為你做的活鼓掌叫好,否則的話,生物研究室這麼多人,個個都像你一樣,我們以後在別的研究室麵前還怎麼挺胸抬頭?人家不恥笑我們都算是留足情麵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小沈呀,我說的對不對?”

關主任不慍不火,不緊不慢,目光柔和,臉上蕩滿了長輩般的慈祥。

沈小武像吃了一大口滾燙的山竽,被燙了嘴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幹瞪了半天眼。他的內心其實還在掙紮著,想要說些什麼替自己辯護一下或者再爭取一下,可他的大腦在關主任那有禮有節的問話裏和他那幾近陰險的目光中亂成了一團糟。他就是說什麼,也敵不住關主任的那一套言辭。沈小武的心上刮過一陣冷嗖嗖的風,他感覺到異常寒冷,便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懶得再看關主任一眼,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家裏,沈小武越想氣越不順,越想心越冷,他索性把自己扔在沙發上,連飯也不做了。平時都是他一回家就開始做飯的,他覺得做飯也是件輕鬆和快樂的事,可今天不一樣了,在突如其來的打擊麵前,什麼都是不輕鬆的。

天快黑的時候,妻子葉莎莎像往常一樣哼著小曲進了家門,看到家裏冷冷清清,冰鍋冷灶,丈夫窩在沙發上,一臉的失落和頹廢,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其實事情也是她早預料到的,隻是沈小武自己天真,非要把好事往自己身上攬,以為天下就他最有才了。葉莎莎掃了一眼沙發上的沈小武,不悅地說:“多大個事呀,有啥想不開的,居然氣成這樣,連飯都不做了,至於嗎!”

沈小武斜了老婆一眼,心想不是攤在你頭上的事你當然想得開了。他心裏不舒服,連老婆都覺得自己的事不是什麼事,他的心裏更是一片黑暗。他沒有跟葉莎莎說什麼,隻把臉轉向了一邊,仍是一個人生悶氣。

葉莎莎走過來,拍了一下沈小武的肩道:“看你沒出息的樣,隻會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也活該受這窩囊氣了,要是我,早去找院裏領導了。你沈小武的論文得到了北京權威學術界的認可,大家有目共睹,他們有啥不服氣的呀,哼,就一個破主任還要來卡你,就他那樣我還看不上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