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失去的手書(2 / 2)

年在東四旅館一次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座談會上的事情。但要我稱呼他“老秦”,真是很難張口,我後來把這兩字顛倒了一下,他笑著答應了。

在我的文學道路上,得益於前輩之處頗多。抗美援朝的時候,在前線坑道裏,多少次聽楊朔先生的諄諄教誨,稱得上是我的文學啟蒙人。一九五七年被打右派時,茅盾先生能在那種政治氣候中,為一個剛起步的文學青年,說上幾句好話,也是令人永誌不忘的。在此以前,我還曾向碧野先生(那時,他是鐵道係統的作家,我也在鐵路上工作)寫過求教的信,他也回信勉勵過的。有一次碰見碧老的女婿,還說過這件往事,但我想,年事已高的碧野先生,怕記不得五十年代初一個文學愛好者求知的信了。還有韋君宜先生,從《文藝學習》起,她的全部精力,就是在關注文學的將來,無時無刻地在為後來者鋪路。當我不知深淺,抱著將近百萬字的長篇小說,送到人民文學出版社後,她說,她還記得五十年代有一個寫《改選》的青年。她的話,無疑為我的小說開了綠燈。在此以前,秦兆陽、李清泉兩位老師,還有剛從新疆回來的我的同輩人王蒙先生,主義都在關心我的下落,每當回憶起這些,我的心總是很暖很暖。

被人惦記著,總要比背後被許多人指指戳戳、不以為然為好。

其實,我這一生是努力循規蹈矩,不觸犯任何人的,但不知為什麼,總不能見容於個別文學前輩。我不能忘記一位從解放區來的,得過國際大獎的大作家,是怎樣殘忍地把我一棍子打死,一劫不複二十有二年。話說回來,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占多數,文壇也如此,這是規律。固然個別愛咬人者不少,但牙不癢者更多。一想到這裏,我為我有機會受到這些前輩的照拂而感到幸運了。

直到兆陽老師去世的最近,我還聽到劉萌先生談起一件往事。七十年代末,秦兆陽老師從廣西調回北京,一些文學界的朋友聚會,兆陽老師特地談到了他因為修改了王蒙先生的《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而導致他受了無妄之災,以及發了我的《改選》,幾乎毀掉我的一生,是他最為痛心和歉疚的事情。聽他說到這裏,曆經二十二年磨難,已經流不出太多眼淚的我,也覺得眼眶裏熱乎乎的了。

這時,我更後悔我失去了那封兆陽老師的信。

兆陽老師離開了人世,但他文學上的成就,他《現實廣闊的道路》的生命力,將會永存。除了文學上所創造的業績外,他那高尚的人格力量,對後來人的提攜之情,那種嚴於律己,寬於待人的風範,確實是令人高山仰止的。

這世界所以美麗,就是因為這世界有許多好人,而在我一生中所認識的好人當中,引我走上文學道路的兆陽老師,是我最最難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