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時間5月22日上午7點03分(當地時間是同日16點03分),那不勒斯市郊的特拉莫平原。
太陽已往西邊傾斜,夏季的暑氣飄浮在地麵上,不留餘力地烘烤著這塊鋪滿了火山渣的土地,到這個時候也不見消減了多少。
洛伊·巴尼納利心煩意亂地坐在旋轉座椅裏,他手邊是兒子上個星期送他的生日禮物:一台最新款的便攜電視。兒子自作主張地扔掉了他的老收音機,說在他值班的時候,這台能夠接收衛星信號的電視會給他更好的消遣。可是年近退休的老洛伊玩不來這麼新潮的玩意兒,他擺弄了半天,除了滿屏幕的雪花外,沒有看到任何別的畫麵。
他歎了口氣,把電視放到一旁,站起身走出放滿監控設備的警衛室,準備到外麵抽根煙。
警衛室外是一條細沙鋪成的道路,因為年久失修,現在已經坑坑窪窪,但這並不會影響世界各地的火山學者和科考人員的熱情,每年都會有上百人通過這條路前往五公裏外的目的地,洛伊的工作就是仔細核查這些人的證件,持有有效證件的人才能放過去。說起來,這項工作不過是例行公事,這裏不是機密重地,沒什麼不能見光的。如果不是有一定的危險因素,這裏早就被改造成火山地質公園了。
洛伊站在門口,左手架在腰上,遠眺維蘇威火山,依稀能望見科考人員在半山腰上的駐紮地,火山口有陣陣濃煙冒出來。洛伊在這裏守了三年的路,每個月都能見到這座活火山噴幾口黑煙,早就見怪不怪了。
再遠處,就是舉世聞名的龐貝古城,現在那裏已經有一部分作為旅遊區對公眾開放。洛伊想到那些悠閑的遊人,開始向往自己退休以後的生活。
身後傳來車輪碾過沙礫的聲音。
“都幾點了,怎麼還有人上山?”洛伊扔掉煙頭,回身準備迎接今天第三批客人。
一輛深綠色的吉普車停在自動欄杆前,洛伊走到駕駛座旁,兩手支在敞開的車窗沿上。
“下午好。”他講的意大利語帶有濃重的米蘭口音。
“下午好。”皮膚黝黑的駕駛員回道。他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瞳孔是像淺海灘一樣的淡藍色。
“聽口音,你是希臘人吧?”
“哦?我還以為我的意大利語說得很純。”駕駛員驚奇地道。
“哈哈,我一聽就知道你的短元音咬得像我們那些愛四處借錢的鄰居。”洛伊·巴尼納利在調侃深陷債務危機的希臘。洛伊一邊跟駕駛員寒暄,一邊警覺地審視車內的狀況。他看見前排還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孩,黑頭發披在肩上,戴著粗框眼鏡,看相貌應該是從亞洲來的;後排還有一個年長的亞洲男人,留著濃密的胡子,此時正在打盹兒。他們臉上抹了奇怪的油脂,使得膚色發暗。或許又是一種新潮的室外護膚品吧,洛伊想,跟那台讓他頭疼不已的電視一樣。
女孩偏過腦袋,用洛伊能聽見的聲音對駕駛員說:“哈爾德斯,我們的時間很緊。”
她說的也是意大利語,比駕駛員純正得多。
駕駛員朝洛伊聳聳肩:“警衛先生,我們能過去嗎?”
“當然,”洛伊平伸出手,“不過我得檢查一下你們的證件。”
女孩從背後的包裏取出三個深棕色的證件本,遞了過來。
“我瞧瞧,唔,”洛伊低頭翻開皺巴巴的封麵,“山本上野教授,來自早稻田大學;西江恭子研究員,來自大阪大學;還有你,叫哈爾德斯的年輕人,果然不錯,雅典來的。”
駕駛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們都是國際火山學會的,來維蘇威收集活火山數據,”洛伊想了想,拿著三本證件走進警衛室,“抱歉,境外的來客我都得做個備份。”他身後,駕駛員和女孩對視一眼,沒有說什麼。
洛伊把證件本上印有照片的一頁在掃描儀上一過,把三人的相貌存到電腦裏,很快就走回來,把證件還給他們。
“祝你們好運。”洛伊打開欄杆。
吉普車快速駛過,留下駕駛員的一句“謝謝”。
洛伊走回警衛室,繼續對付那台令他惱火的電視。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笛卡爾終於憋不住了。他的手拍打在方向盤上,不解的目光轉向身旁,大聲嚷道:“那個警衛備份了我們的照片,他隨時都有可能發現我們是……是美國來的通緝犯,你們難道沒有看到嗎?”
“輕鬆點,我們易了容。”秦瀾的口氣聽起來並不對他們的偽裝抱有足夠的信心。
“那些家夥給我們做的易容能騙得了誰?”笛卡爾抹了一把臉上的油粉,他的左臉頰上立刻出現了一道滑稽的淺痕。
從克羅茲島前來意大利的行程出乎意料地順利,弗蘭姆對蒂格駕船技術的誇讚沒有說謊,那艘“航母”開得又快又穩。百裏的手表還沒走到4點,弗蘭姆駕駛的直升機就帶著百裏一行人從海上起飛,安全無事地穿過地中海上空。一個小時前,直升機降落在意大利海岸上的一處荒地,一早就有三個同夥在那裏等待他們,送來百裏需要的“交易贈品”。為了不讓那三張國際火山研究學會成員證穿幫,他們三人就地做了一番潦草的裝扮,結果就成了洛伊看到的樣子。
“他並沒有懷疑我們。”秦瀾摘下眼鏡,揉著鼻梁說,“他放我們進來了。”
笛卡爾的視線回到風擋玻璃上,雄偉的維蘇威火山屹立在前方不遠處。
“另外,我不明白的是,”笛卡爾從後視鏡上望著後排的百裏,“為什麼我們不直接去龐貝,而要來這座火山?”
秦瀾回過身,盯著雙眼緊閉的百裏問道:“你已經知道失蹤者被藏在什麼地方了,對不對?”
百裏一直都沒有睡著,他能聽見剛才警衛和笛卡爾的對話,也能聽見現在秦瀾對他拋出的問題,甚至能感覺到後視鏡上投來的笛卡爾的目光,但是他不想睜開眼睛。
他在竭力抓住潛意識深處傳來的震動,這是一種無法言明的異狀,從發現聖安地列斯斷層的那一刻起就出現了。距離維蘇威火山越近,他內心的震動就越強烈。
他在潛意識裏看見了隱約的畫麵,那是城市文明被毀滅後的廢墟,荒無人煙,隻剩破敗的荒城。
塞勒涅心靈會的人都知道,百裏途的潛意識處於一個極不穩定的狀態中,不用太強的暗示源就能在他的潛意識海麵上掀起驚濤駭浪,讓他陷入幻覺的折磨中。這十年來,百裏堅持用冥想和自我催眠平息自己的潛意識,使其維持在一個相對安穩的狀態中,直到昨天,在聖安地列斯斷層的起始處發現莫先琳的屍體後,他出現幻覺的頻率已越過了危險的警示線。更糟糕的是,四個失蹤者還在等待解救,百裏即使有所警覺也無暇顧及動蕩的潛意識。
“算了,讓他多睡一會兒吧。”笛卡爾說。吉普車已經靠近了上山的土路。
秦瀾正要回過身,百裏忽然說:“你沒有忘記莫先琳教授的屍體被放置在哪兒吧?”他睜開了眼睛,從後視鏡裏回看開車的笛卡爾。
秦瀾的目光也從後排轉向身旁。
笛卡爾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在聖安地列斯斷層的起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