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長(1 / 3)

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長?不論怎樣的一生都隻有一生,都有一個死亡在盡頭,什麼時候走到盡頭其實已經無關緊要。

夜裏,從疼痛中醒來,眼前漆黑一片。扭開床頭燈,起身,發現手機沒關,上麵清楚地顯示淩晨2點20分。去了一下衛生間,又到藥箱裏找了包藥吃,重新躺到床上,疼痛仍在繼續,無法入眠。我卻沒有像平時那樣煩躁,而是很平靜,任思緒紛飛。這幾天在看的一本書裏說到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論,他說生命的最終目的是死亡,不僅僅是說生命不可避免地要死亡,他還在說死亡是生命欲望的一個對象,我們之所以會抗爭,是因為想爭取以自己的方式以自己的風格去死亡,天哪,這比他的俄狄浦斯情結論更驚人。我當然無法接受,但就算他說的是對的吧,我想我絕對不會選擇就在這疼痛中死亡。可是,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長?

腦海裏閃過這個念頭時,我被自己嚇了一大跳。

我想我可能是老了。

其實我很早很早就接觸過死亡,隻是我並不知道。我的妹妹,在我還沒記憶時,她就匆忙地來到這個世界,然後又匆匆地走了。我沒有一點記憶,這並不妨礙她在這個世界的存在,雖然我是從父母口中知道她的存在,但她卻一直牢牢地占據著我內心深處的某個部位,伴隨我活到現在,甚至還通過我的口活在女兒的內心。如果說活在人的心中也是一種生,那麼她是不是活得比很多人都要長?

小學時有位男同學,皮膚白白的,人憨憨的,不怎麼說話,各方麵都不突出,隻聽說他每天放學後都要去田裏拾螺螄,每次都能拾好多,這讓我們特別羨慕和佩服,在童年的我們的心中田螺是絕妙的美食。後來他卻得了一種怪病,很快就消失在我們的視野裏,消失在這個世界。在上學路上,我看到一麵磚牆上一句“某某要死”的話被塗掉了,其實我原來並沒注意這句話,因為這種互相攻擊詛咒的話在我們小孩子之間太多了,但這句被塗掉的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從剩下的痕跡裏判斷是罵這位同學的。我有些疑惑:他好好地活著時,為何要說他死?他真的死了,卻又如此害怕說出?——也許死亡在每個人心中都是不敢真正觸摸的恐懼?後來我聽人說他的病就是因為拾多了田螺引起的,都怪他奶奶,每天都“逼”著他去拾。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事實,我隻記得他生病後中途來過一次教室,臉上似乎是一種很滿足的笑容。那時的我根本不明白死亡為何物,他的死也沒有對我的內心產生多大的衝擊,我想這也許也和我最後看到的他那似乎是滿足的笑容有關吧。再後來我就聽說他出生時很小很小,身體也很弱,大家都說帶不大的,但他奶奶硬是一點一點把他帶大了。我不知道他這算不算一生?他奶奶是延長了還是縮短了他的一生?

十八歲那年,村裏一個同齡女孩的不幸病逝,給了我致命的一擊。聽到這個消息時我一直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發呆,大哥沉默了一會兒大聲地說了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句曾經讓我很反感的話,那時聽來卻讓我感到某種共鳴。其實我與她並不熟,我隻是與她姐姐是同學,而且是很一般的同學。當時的我正在為一本雜誌上關於某大學高材生棄學參軍引起的爭論而苦思不已,困惑不已,我不知道人生的價值應該怎樣衡量?現在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就這樣沒了,我忽然覺得,生命都沒了,何談價值?那位大學生還上了戰場,如果他死在了戰場上呢?死亡從此在我心裏成為一個無法靠近的黑洞,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一枚無法拔除的尖刺。

劉胡蘭、江姐對於生死的選擇我毫不懷疑,偉人為劉題的詞“生的偉大,死的光榮”我也記憶猶新。但從18歲之後,我的感覺完全變了。不僅僅是她們,少年時,我曾讀過許多英雄的故事,我不僅對他們的選擇沒有絲毫懷疑,甚至還感歎自己“生不逢時”,如果生在那樣的年代,我也會和他們一樣勇敢、寧死不屈的。但是現在,我遲疑了,我甚至不能肯定我的選擇了。我變得如此地怯懦,死亡是如此地讓我恐懼——我覺得活著有再多苦難尚能感知,無常的那邊卻是不可知的黑夜。因為對死亡的恐懼,我盡量不乘車外出,甚至為此拒絕了一次向往已久的旅行,當然我說出的理由不是這個,我不可能說出真正的原因,那是多麼可恥而又可笑,今天在這裏寫出仍讓我感到臉紅。誰都知道,死亡的突然降臨並不會因為小心而能避免和減少,命運是如此不可捉摸。生命是鮮活的,如果一味地保全,就像坐在井裏的青蛙,雖然安全,生命也就失去了活力和它存在的意義。

曾經和一位同學談起這種感受。我說我現在很怕死,同學不信,她說那是因為我熱愛生命,我再次強調,她說我是為了更好地珍惜生命。我隻好笑了笑,再沒說什麼。我想人的內心是難以真正相通的,抑或是許多內心的感覺都是難以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