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來越像的那個人(3 / 3)

1992年父親調進縣城,95年父親就把家搬到了縣城,母親也調進了縣城,父親和母親這才經常團聚在一起。但開始幾年父親因為應酬多還是很少在家,而母親雖然換了個清閑的工作,在一所小學的圖書室工作,但離家有段不短的路程,她又不會騎車,且一向工作認真,遵守製度,她還是挺累的,加之年齡大了,一向虛弱的身體也更不好了。前幾年母親退休了,父親也退下來了,在家做飯侍弄菜園,母親這才輕鬆了許多,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也才真正多了起來。去年年底父親也正式退休了,想回故鄉去住,我們和大伯合住的老屋還有父母在旁邊單獨新建的房子都還在。母親不是很想去,身體不好的她覺得在縣城看病更方便,另外我知道,其實像我和母親這樣性格的人是無所謂住在城裏還是鄉下的。以前在故鄉住的時候除了到學校上課和到河邊洗衣,母親一般都是呆在家裏,當然有不少人來我家,但那大多是來找父親的,小孩子則是來找大哥和我們的。搬來縣城十多年,母親也難得回去,有什麼事大多是父親去處理,父親與故鄉的聯係更多,畢竟那是我們和父親共同的故鄉,但卻不是母親的故鄉,母親的故鄉在婺源的一個鄉村,雖然是鄰縣但卻顯得遙遠,時間更是漫長,母親十多歲就隨外公外婆一同搬遷到我們的故鄉。退休後母親早上總和附近一些中老年人一同去散步、做操,每月15日和退休的同事去學校聚餐然後一同去逛街——這些回故鄉後恐怕都會沒有了。不過母親說了,她隨父親,父親去哪她就去哪。我心裏有些矛盾,父母搬來縣城後我就很少回故鄉了,偶爾去也是當時就返回,我覺得父母不在故鄉我好像就回不去故鄉了似的,父母在的地方才是故鄉,因此我希望母親搬回去住,那樣我就也可以回故鄉了,而且我想故鄉清新的空氣對母親的身體也會大有好處。但故鄉離縣城畢竟有幾十公裏的路程,母親搬去住以後我可能要隔長些時間才能見到她,不像現在幾乎每個星期我都可以見到她。其實這可能也是母親不太想搬回去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們兄妹都在縣城,每到周末她都要打電話叫我們回去,雖然我們回去她和父親更累,我們和她話也不是很多,可她看到我們就心安了,離得遠了也怕不能這樣經常見到我們,心就常常難安了。

年少時的我一心想著去遠方。開始想去大西北沒去成,又想改派到一個沒去過的鄉村小學當教師,也沒去成,我就隻希望保住最後的底線:去鄉村。為此與父母發生了一次激烈的衝突,父親的大發雷霆我並不懼怕,但是母親的淚眼婆娑卻讓我有些動搖,母親還說了一句:“女兒大了,翅膀硬了,就不要父母了。”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酸痛不已,但我還是固執地堅持著——我一向都很固執——我被分配到了一個偏遠的鄉政府,離家一百幾十華裏,中途還要轉車,很麻煩,那時又是單休製,隻有星期日一天的休息時間,每次回去我都是來去匆匆,那個時候我早已經不像中學時那麼想家了,隨遇而安的性格也使我很快適應了鄉政府的工作(隻是感覺無所事事,沒意思,但沒辦法)和生活,有時便隔好久才回去一次,兩周、三周、一個月甚至兩三個月。有次隔了很久才因公事順道回了趟家,躺在床上的母親喜出望外,父親告訴我母親最近身體一直不好,老是做夢夢見我。

現在想來自己當時真是很不懂事。那時父親剛調進縣城,母親還在故鄉,她希望我分在縣城,省得孤身一人在縣城的父親喝醉酒或者生病時身邊連個端茶倒水的都沒有。母親不同意我改派到鄉村小學教書,她不是像父親那樣看重麵子,甚至也不是反對我當教師,而是擔心我,她聽說過一些偏遠山村小學女教師的悲慘故事,當然那實際上是極個別的,但是母親擔心那極小的概率在我身上會變成百分之百,甚至我分到鄉政府後,和同樣從學校畢業分配來的一名當地青年戀愛時,母親仍然很為我擔心,怕我會被欺負,而她離得那麼遠無法看見更無法幫上什麼忙。當然母親這些擔心和顧慮最後都沒有變成現實,母親也是在看到這些擔心變成多餘後才鬆了口氣後告訴我的。當我明白這些時,母親已是滿頭白發,自己年少時的輕狂、固執和夢想也都隨著歲月的流逝一同遠去,我不再一心想著遠方,而是更多地想著故鄉,想著能經常看見父親母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我女兒小時候特別愛哭,我都被她哭煩了,真有些“蒼白憔悴”之感,4歲時實在沒辦法把她寄放到婆婆家,可又常常牽腸掛肚,從她7歲開始便又自己帶在身邊,她比小時候乖多了,但有時還是很讓我煩,嘰嘰喳喳吵個不停,放假在家更是讓她纏得沒辦法,可把她送去鄉下沒幾天,心裏就空空落落的,牽掛不已。女兒一天天長大,都快有我高了,歲月就是這樣無情,很快女兒也會離開我們奔向遠方——一想到這個,我心裏就很不安,我不知道到那時我會是怎樣一種心情,也許那時的我會更像母親,也會更懂母親。

是的,我不知道今後的我、老了的我會怎樣,但我知道我會越來越像一個人,應該也會越來越懂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