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十年,茶是一個名叫廖明鳳的女人的子女,如約給父親寄來的。那個廖明鳳阿姨為什麼會囑咐自己的兒女年年寄來茶葉呢?懷著探寶似的驚奇,我給鍾氏兄妹寫了一封複信,寄往遠方那座小城,那個叫鍾山莊1號2幢5單元502室的地方。
那座小城,我是再也熟悉不過的了,因為,父親在那裏當過兵,下過放,人生起起落落的發生地。童年,父親給我講過許多他親身經曆的故事,都發生在那裏。但是,我從來沒聽他提起過廖明鳳,以及,那茶的來曆。
莫非,父親在那裏曾留下一段情?莫非,父親在那裏給人家再生之恩……否則,人家怎麼會在死後,還念念不忘,給他寄新茶呢。
一個星期過去了,我接到一個中年男子的電話,他自稱叫鍾立鋒,問我是不是陳永生的兒子?不錯,陳永生是我父親的名字。得到確認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了,明年起就不能給你父親寄茶葉了。不能完成母親的心願,我和我妹妹感到深深的愧疚。”我告訴他:“我的父親在去年也去世了,明年起,你就不必再寄茶來了。隻是我想知道,你母親為什麼會囑咐你們兄妹二人年年寄新茶呢?”
鍾立峰的講述,讓我備感溫暖,亂世人間情如白玉蘭一般,馨香著我的每一個毛孔。
原來,父親在當兵時,就駐紮在他們小城附近。有一年,鍾立峰的年僅十歲的哥哥陪父母去茶山采茶。茶山坡緩,出了茶山,遠遠近近都是馬尾鬆林和杉樹林,視野開闊,陽光充足,這兒是天然優質茶場。在茶山東南麵,有一個浩大的池塘,波光瀲灩,碧藍如大地上鑲著寶石,每當采茶季節,池塘蛙聲不斷。鍾立峰的哥哥,尋著蛙聲,在池塘在邊沿玩耍,一不小心,就掉進了水塘中。
當時父親正在杉樹林裏越野拉練,發現池塘水波不正常,脫離隊伍去救人,然而,卻因沉溺時間太久,孩子未能活過來。當時,父親沒有受到表彰,也沒有挨批評,生活像一粒石子落入水塘中,隻濺起一點水花,就消聲於無了。
後來,文革來了,父親被人糾出來了,說要對鍾立峰哥哥的死負責,打倒後,就被下放到鍾山莊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村裏人,包括鍾立峰的母親,都對父親都抱著友好的態度,接納了這個遠方來客,但鍾立峰的父親,對父親的到來極不歡迎,他認為父親沒能救起他的兒子,是犯罪。那時,鍾立峰的父親是大隊長,對父親百般折磨,幹重活累活,飯卻盡量少給,甚至不給。鍾立峰的母親為此,天天與老公吵嘴,說:“兒子去了,跟人家陳永生有什麼關係?兒子在那邊,對這個叔叔都會感恩的。他是咱家的恩人啊,你怎麼能這麼對待他?”對於這樣的言語,鍾立峰的父親不理不睬,等她說多了,就拳頭對她,把她的話打熄。
一次,鍾立峰的父親捂著肚子,疼痛難忍。父親懂點醫藥,到山上采來新鮮草藥,讓鍾立峰的父親煎熬著喝,卻遭一通惡語咒罵:“你這個罪孽深重的家夥,害了我兒子的命,又想來害老子?沒門!”之後,他又把父親推到批判大會上,進行公開批鬥。鍾立峰的母親偷偷把父親采來的藥熬了,給她愛人喝了,並再三說是鎮上藥鋪抓來的。等喝了三服,他的肚子再也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