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夏日,古代夏日的夜晚算得上涼爽。這會兒剛子時過半,雲鈺卻怎麼也睡不著,水色為她在院中備了涼床,她半倚在竹製的涼床上,閉了眼。空氣中傳來紫槐花的香氣,若有若無,心中煩燥慢慢退去,卻無端生出一股鄉愁來。
記得家裏的院子中種了一顆高大的樹,那樹雲鈺到現在都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可每年四月底五月初的時候,滿樹都會開出淡紫色的、形同喇叭的花朵。花朵掉落在地上,撿起來看,便能看到花的內蕊是白色的,上麵有著星星點點的紫色小斑點。花底部有隱約的蜜,小時候沒有那麼多零食,又嘴饞,便會吸了那花蜜。其實掉落的花已經沒有蜜了,但小朋友們卻吸的不亦樂乎。
而那花的香氣,竟和這紫槐十分相似。縱使開放的時節不同,雲鈺卻固執的將那花叫做紫槐花,隻是借此寄托而已。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胤禛此刻不在她的身邊,她孤身一人。閉合的眼角微的滲出一滴淚,沿著臉龐慢慢流落。側福晉鈕鈷祿氏今天臨產,胤禛去了她的院子,在產房外等候。
生的是弘曆吧,將來的高宗純皇帝。
心頭一片茫然,她沒有孩子,也沒有名份。曆史上更沒有記載過她這個人。縱觀史書,雍正帝的妃嬪中,並沒有一位是皇後的親妹子,那麼……她的結局是什麼?
多麼可笑啊,她知道每一個人的結局,甚至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更有甚者,她連胤禛死後的諡號也知道的清清楚楚。就連與她一同穿過來的沐妍的結局她也知道,可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結局,看不見自己的終點。
過去、現在、未來所做的一切會對她有著什麼樣的影響,她分毫不知……心中越發的茫然,她是魔羯座的女子,最害怕的,便是有著不能掌控的事情。
滿院紫槐花開,濃鬱的香味讓人不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有人打破這份靜謐。
“奴才給格格請安。”高無庸打了個千兒,緩聲開口。
雲鈺微睜了眸子,大約知道他要說什麼事兒,隻覺渾身沒有力氣,隻點了頭:“何事?”她平日對高無庸十分客氣,此刻見她精神如此不振,高無庸聲音也有些遲疑。
隻是他是胤禛身邊的人,有些話仍舊得說:“爺讓格格先睡,他今兒不過來了……側福晉生了位小阿哥,但見了大紅……爺怕側福晉撐不過去……”
雲鈺有些疲累的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心中卻又是一陣翻騰,這麼多年,自己從來不鬧,知他的女人不止自己一個,但……此刻心境卻無法平靜,或許是多年隱積的事情終於到了臨界點,她畢竟是深受現代教育影響的人,而不是那個純粹的雲鈺。
現在尚無法接受……那麼,以後呢?
年氏、李氏、鈕鈷祿氏、劉氏……這些名字屬於有記錄的,而他的妃園寢裏,葬著數十位嬪妃……難道要由這些人的名字如同毒蟲啃咬自己的心?
“姑姑!”唇間突然微甜,一顆葡萄被人塞進自己的口中,稚嫩的聲音是屬於弘時。她睜了眼,正見弘時瞪大了眼睛,一雙小手上全是葡萄汁液,已經把自己那淺綠的衣裳滴落無數。
雲鈺臉上浮起一抹笑容,拿起一邊的絲帕,抹去他那小臉濺上的無數果汁:“這麼晚還跑出來,你奶娘呢?”
“睡了。”弘時看起來頗為得意,大眼睛眨得猶如天上的星子,“姑姑心情不好啊?”
有那麼明顯麼?雲鈺聽他這麼一問,不由愣了一下,旋即苦笑,自己現在是越來越不會掩飾情緒了,連個小孩子都看的出自己心情不好。
“弘時心情也不好。”弘時跳下她的膝蓋,小大人似的在地上來回走了兩圈,皺著眉頭嚴肅道,“額娘說,弘時有弟弟了。”
雲鈺不由挑眉:“為什麼有弟弟了,你心情就不好?”
弘時停了下來,臉上露出一抹傷心的表情:“阿瑪會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部給弟弟,再也不給弘時了。就連姑姑,也會隻喜歡弟弟,不喜歡弘時了。弘時不要弟弟……”說著說著,他居然嗚嗚的哭了起來,看的雲鈺一陣心疼,抬手將弘時抱在懷裏。
“不會的,阿瑪還是弘時的阿瑪啊,姑姑也不喜歡弟弟,隻喜歡你一個。”她心底歎了口氣,雖然知道弘時在曆史上的下場,但眼前的孩子不再是書上冰冷的兩個字。這孩子極為眷她,比和他額娘還要親近……
想到將來弘時竟是被胤禛親自下旨處死,雲鈺不由深皺了眉……總得想個法子,讓胤禛放過他才是。
“姑姑,我喜歡你。你比我額娘還像額娘。”弘時在她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眼蓬鬆,“姑姑唱支歌給弘時聽吧,就是上次唱給弘時聽的那首。”
雲鈺看著他童真的臉,不由柔柔笑開,清了清嗓子,低低吟唱。
“我從睡夢中醒來,
輕輕將門窗打開,
月亮就這樣跑了進來,
將我的心溫暖起來。
我像是飄在城市的一顆塵埃,
尋找一片土地停留下來。
飄呀飄飄在茫茫人海,
偶爾會有月亮陪我等待。”
一曲尚未唱完,弘時便已經入睡。雲鈺知道他並不明白歌中的意思,隻是喜歡那調子,無妨。望著他恬靜的睡臉,她心頭突然一片寧靜,頓了一下,靜靜地將那首歌唱完。
“時光悄悄的溜開,我還來不及釋懷,燈火漸漸把夢想掩蓋,將天邊的星星取代。我像是飄在城市的一顆塵埃,尋找一片土地停留下來。飄呀飄飄在茫茫人海,偶爾會有月亮陪我等待。我推開窗迎向那一片燈海,再次發現自己的存在,眨呀眨星星就亮了起來,突然之間有種感動自在……”
時光仿佛就在這一刻停駐,月光如水般傾瀉在兩人的身上,恬靜而安寧。隻是流光容易把人拋,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便已是康熙五十一年。
此刻正是八月,空氣中像是埋了引線,隨時會爆開。康熙對皇太子胤礽越發的不滿,曾公然在朝堂上指責太子不孝不忠。
似乎所有人都可以預見太子最後的下場,肯與太子來往的人越來越少,曾經輝煌一時的太子黨在夏日的驕陽中迅速縮水,樹上的蟬兒長鳴,仿佛在為胤礽唱一曲悲歌。
而胤礽卻仿佛絲毫沒有感受到康熙的怒意,仍舊如同往日一般奢迷生活,東宮之內歌舞通宵達旦,無數的美酒佳肴如流水般送入東宮。朝廷連續查出四五起賣官案件,理清絲絡,條條都指向胤礽,件件都與他有關。
胤禛勸說過幾次,都以被胤礽責罵而告終。幾次過後,胤禛也不再過問此事,除去自己份內的差事,一概不多管。
胤祥素來以胤禛馬首是瞻,此刻連胤禛都遠了太子,他也不去東宮了。隻是兩人以前同胤礽關係甚好,在朝堂一片廢太子的議論中,兩人沉默不語,任誰也在兩人這裏問不出什麼。
“四哥……你就吃這個?”胤祥心中憋悶,特意到胤禛府上,此時正是吃飯的點,卻見桌上隻有簡單的三菜一湯,他不由瞪大了眼睛,有些埋怨的看向雲鈺,“四哥小氣,你怎麼也同他一般小氣了?”
雲鈺臉紅了紅,尚未及說話,卻聽胤祥又道:“你們兩個啊……還是別吃的這麼簡單。辛苦省下來的錢,還不是給人用了。”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胤禛聽得胤祥的話,重重的放下手中的杯子,聲音憑的高了幾度,“整天醉生夢死,哪裏像個太子的樣子!”
胤祥長歎了口氣,語氣沉痛,神彩飛揚:“是啊,現在朝堂之上廢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朝臣們也在推測,誰會是下任太子。”
他這話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胤禛長歎口氣:“不能為皇阿瑪分憂,是我們做兒子的不孝。”他給胤祥倒了杯酒,“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胤祥點了點頭,拿起酒杯。
杯中之酒剛沾嘴唇,卻見遠處一人發狂疾奔,連滾帶爬的跪到幾人麵前。雲鈺定睛一看,這人她並不識得,微皺了眉,心底尚奇怪怎麼門衛竟放他進來,卻見那人朝著胤祥狂磕頭,言語不清:“爺,快回去!福晉她……”
胤祥頓時麵色驟變,猛的起身往外走。雲鈺素來與夜羽交好,頓時也慌了神,胤禛握住她的手,扶她站穩,看向那奴才:“十三福晉怎麼了?”
那奴才伏在地上,顫抖不已:“福晉……福晉身中巨毒。”
“啊!”雲鈺一聲驚呼,身形不穩,差點摔倒。胤禛連忙抬手環住她的肩,頭也不回,沉聲道:“高無庸,備車。”
“喳。”高無庸應了一聲,忙走開備車。
雲鈺隻覺心頭如火焚,看那奴才的樣子,夜羽恐怕情況不妙。胤禛環了她的肩,摟她在懷中,輕聲安慰:“別急,我們馬上去。”
胤祥一路策馬狂奔,雲鈺他們趕的雖急,卻也隻見一騎煙塵,他便不見了蹤影。胤祥和夜羽感情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胤禛嫌車慢,扯過駿馬,將雲鈺放在身前,一揚鞭,便向胤祥趕去。
雲鈺隻覺手心裏不斷出汗,心跳加速,一陣陣恐慌如同潮水卷來。她已經將渦玉珠交了出去。上次救過胤禛之後,那藏雲便如同人間蒸發,她去過開揚賭坊,卻被告之藏雲早已離開。根本找不到他人,如果……如果夜羽死了,她哪裏還有穿越時空的渦玉珠來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