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3 / 3)

“我不會對別人講。”

“你見過八路軍嗎?”

“什麼意思?”

“八路軍裏真有日本人和他們一塊拿槍打自己的軍隊,反對自己的祖國日本嗎?”

“……”

“沒有對不對?他們說我兒子投到八路軍那邊去了,在跟自己的國家作戰,不會有這種事是不是?他犧牲了!殉國了。他們找不到屍體就編出這麼一套話推卸責任。八路軍是什麼呀,赤匪,我兒子會幹那個嗎?他從小就是最聽話,最仁義的,總是得獎,總是考第一……”

“大娘,八路軍不是你說的那個樣,他們是好人……”

有腳步聲,大娘趕緊作了個捂嘴的手式:“千代子來了,不要說這些事了。”

哪裏吹來一陣香風,一支淡雅、素靜、鮮麗的荷花,被風搖曳著飄進屋來,她穿了件藕荷色帶淡紅點的和服,係一條淺湖色寬帶,雪白的布襪象浮在水麵的荷花瓣。這怎麼會是千代子呢?是那個童養媳似的,低眉斂眼默默勞動的小姑娘嗎?虎子從來沒見過千代子這樣打扮。也沒發現她長的這麼俊俏,眼睛裏總象含著一池清水,嘴角彎彎的,不笑也象在笑。

她問候了一聲,挨著虎子的右肩坐下來,替虎子滿上茶,回頭說:“媽媽,該做飯了嗎?”

“你陪客人,我去做。”

“不,我並不餓。”

千代子端端正正跪坐著,裝作大人的樣子望著虎子。

“你早飯時又分了一半給韓有福。我看見了。本來飯就很少,為什麼總是給人家一半?是你賣給他的嗎?”

“我欠他的賬,欠賬要還的。”

“你借他的飯吃了?”

虎子搖搖頭,不好意思地說:“輸給他的。”

千代子把那雙好看的眼睛睜得溜圓:“你也參加賭博?”

虎子咬著嘴唇點點頭。

“以後不參加了好嗎?他們是大人,大人可以作壞事。我們不要學,對嗎?”

“對的。”

“他們會騙你,你還小呢。”千代子笑了起來,“你很,傻。”

“你不要裝大人,說不定我比你還大呢!”

“你是什麼?是猴嗎?”

“我是羊。”

千代子也屬羊,可日本女人忌諱這個屬相,從來不承認自己屬羊:“我是馬,姐姐!你家裏有姐姐嗎?”

“有,比你大多了。哪有你這麼小的姐姐!”

大娘把飯幾端來,菜也擺好了,虎子原以為全家和他一起用飯的,沒想到隻在他麵前擺了一份飯菜。他問:“你們呢?”

“女人們要過一會才吃,次郎有事情。”

“那我一個人怎麼吃得下?”

“我照顧你,會吃得下。”她指指她麵前也有一副快子。

大娘端來一個瓷酒壺,一個酒盅。

“酒我不敢喝,舍長知道要打的。”

“清酒,沒關係,少喝一點。”

千代子倒上一杯,正正經經舉到齊眉說:“你幫媽媽把東西背回來,真叫我感激極了,我以為,誰也不肯幫助我們。山崎先生不準假,我都急哭了。謝謝你,謝謝你了。”

虎子他沒想到幫點小忙千代子會這麼正經的感激,一麵說不敢當,一麵接過杯子,先用舌頭舔舔,不象白幹那麼辣。就一揚脖兒喝了。千代子伏下身去行了個禮,一邊讓虎子吃菜,一邊又給他倒滿酒。第一杯下去後,虎子覺得嗓子甜甜的,肚內暖暖的,滿嘴噴香。第二杯沒等主人讓,自己就端來喝。千代子看他那樣子,格格笑著推他一把說:“你也敬敬我呀!”虎子說,“我忘了。”慌忙把還剩有大半懷酒的杯子舉到千代子麵前說:“千代子君,祝你健康!”千代子看著那半杯酒,臉上泛著紅暈吃吃笑著說了一大串話,把臉使勁往自己肩頭上藏。虎子莫名其妙,不知闖了什麼禍。因為千代子說的那串話他一句也沒聽懂。大娘正端著煎雞蛋進來,看見這樣子,再看看虎子手中的半杯酒,明白了七八分。笑道:

“陸君,給姑娘敬酒要倒一杯新的呀!你飲了一半給她,那不成了……”

“媽媽!”千代子推了媽媽一把,格格笑著跑了。

虎子看看手中那半盅酒,想起姐姐出嫁時和姐夫確是合飲了一盅酒的。拍了拍自己後腦勺說:“大娘,真對不起,我可不是有意的!”

“你們倆的事跟我道什麼歉呀?傻孩子!”大娘把空碟收入木盤,臨走又小聲說,“她不會真生氣,裝著玩的,女孩子都這樣兒!”

虎子以為得罪了千代子,她不會再來陪他,甚至可能從此不理他了。雖然還吃著菜飯,就再也嚐不出滋味。其實,一會兒工夫千代子就又來了,臉上雖然泛紅,可並沒有氣惱之色。虎子擦擦酒杯,倒得滿滿地,恭恭敬敬舉起來說:“請原諒,剛才我太失禮了。”

千代子仍在他右側坐下,卻不接酒,向灶間望望,見媽媽沒來,就把嘴湊近虎子耳邊,嘁嘁地說:“叫我一聲姐姐!”

“姐姐,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