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這裏的唯一另類:女人,且是外國女人。她突然後悔停在了這家加油站,因為這裏的氣氛加劇了她的孤苦無助的感覺。外麵的天色已經黑了,而置身於一個不知名的城市裏,黑夜是一個巨人,威脅著她。
一個粗壯結實的美國人端著一個紅色的托盤走近了她的座位,拖盤裏擺著一個特大號的漢堡,一大杯可樂,還有一大包薯條,一塊蘋果派。這些東西足夠自己吃一天了,嘉雯暗想。
“我可以坐在你對麵嗎?”
嘉雯聳聳肩,不置可否。
男人坐了下來,開始吃起了自己的薯條,“會說英語嗎?”
她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她不想在這裏和陌生人對話。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韋德打來的。
“嘉雯,我去紐約去了兩天,所以今天才看到你的電子郵件,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田納西。”
“我的天!你已經離開英倫頓很遠了。”
“大概有一千英哩了。”
“為什麼這麼草率地離開?英倫頓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很少有人願意離開這裏。”
“美麗隻能用眼欣賞,不能入口。”
“可你要耐心一點,你會在這裏找到工作的。我上個星期已被神創公司從前的大客戶,麻省保險公司聘請做網絡服務管理部的經理了,我會慢慢想辦法推薦你的。”
“祝賀你!”
“我希望我能幫你,你是知道我的。”韋德的聲音變得低了。
她可以想象韋德此刻沉鬱的神情。
穿著得優優雅雅的嘉雯和風度翩翩的韋德在“湘韻餐館”討論人工智能情人的項目,也隻是幾個月前的事情。而現在,隨意地穿一件黑色恤衫,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短褲的嘉雯,卻在中部的一個四周荒涼的加油站裏麵對著一個陌生的狂吃薯條的粗壯男人,恐懼著即將來臨的黑夜。
嘉雯不由得感慨人生多變了。
“你為什麼沉默?”韋德問,
“沒什麼。”
“掉轉車頭回來吧,你屬於英倫頓,你不應該放棄這裏的文化氛圍。”
“你知道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好馬不吃回頭草’。況且對比一種文化氛圍,我更向往的是一個臂彎。要學會擁有,就必須先學會放棄。”
“你能肯定你所向往的臂彎是你真正的歸屬嗎?”
“我可以複製一幅畫,一個軟件,甚至一個人工智能人,可我不能複製一個愛人,和一段刻心銘骨的曆史。既然愛人和曆史都不能複製,那我就隻能去找回我的正版。”嘉雯說完輕輕地笑了。
“那我祝你好運!”
“也祝你好運!謝謝你。”
嘉雯斷掉了電話。抬頭望望窗外,窗外依然是穿梭往來的各種卡車。英倫頓已在千裏之外了,而那座美麗的城市和住在那裏的韋德同時無可避免地成為了回憶。
“你看上去很不開心。”吃薯條的男人說。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嘉雯聳聳肩。
“想不想嚐嚐我的蘋果派?”
“不,謝謝了。”嘉雯被他誠懇的表情逗笑了。
“我不開心的時候就大吃甜食。”
“如果甜食能驅趕煩惱,那生活不就變得太簡單了嗎?”
“可是我寧可讓生活變得簡單一點,也不願意讓它變得太複雜、太緊張。”
是啊,我為什麼要讓自己的生活變得太複雜呢?嘉雯想,活得簡單一點,再簡單一點。
嘉雯終於進入了德克薩斯。在路上遇到的第一個加油站停下來,走下車,腳下就是德克薩斯的土地了。驕陽似火。太陽照射到她裸露的手臂和腿上,肆無忌彈。原來太陽也會咬人。
當她汗水淋漓地站在阿瑞麵前,兩千英哩的長路已經被她留在背後了。那一夜,她躺在阿瑞的臂彎裏,很久沒有說一句話。他們在失掉了許多東西,包括生意、金錢、職業之後,至少還擁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