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猩紅著眼,跌跌撞撞地走進了電梯,靠著玻璃牆站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忘了開電梯的開關。電梯終於緩緩地上升了,透過玻璃牆望下去,賭場大廳裏依然是喧囂繁華,而他已成了一個淒涼的看客。

他回到了五樓自己的房間。大廳裏的鼎沸的人聲和瘋狂的音樂已經聽不到了,房間裏隻有死一般的寂靜。他一頭栽倒在床上。頭痛欲裂,渾身忽冷忽熱,口幹舌燥。他看到自己早晨裝到咖啡壺裏的水還擺在床對麵的圓桌上,可是他沒有力氣爬起來去拿。

如果嘉雯此刻在自己的身邊該多好啊。她會給自己拿水、拿藥。可是嘉雯並不知道他滯留在賭場裏,也不知道他輸光了他們最後的一點資金。

他覺得他再也見不到嘉雯了。也許明天早晨旅館的服務員打開他的房間的門,就隻看到他的屍體了。他渴望生命的結束。他無顏再見嘉雯,他給她增添了太多的憂愁和煩惱,他希望她忘掉自己。

但同時他又多麼想見到她明麗的笑容,她的心無芥蒂的笑容。

他要活下去,在另一個世界裏沒有她的笑容。他掙紮著下了床,想給自己拿水喝,昏亂中卻被床腿絆倒了,他摔倒在地毯上,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的門被打開了,一隻柔軟的小手觸到了他的額頭。他不用睜眼就知道那是嘉雯了。

她最不能忍受的是親眼看到一個人毀滅自己的健康和精神,盡管她知道這世界上每天都有許多人在緩慢地自殘。她無法為所有的人擔心牽掛,但她可以牽住阿瑞。

嘉雯慢慢地把手從他的額頭滑到了他的臉頰上,輕輕地說:“跟我回家吧。”

他被嘉雯扶著昏昏沉沉地走出了賭場。賭場外清冽的空氣讓他清醒了許多。他躺倒在車後座上。嘉雯拿出一床棉被給他蓋了,然後開動了汽車。

他伸出右手,扶住了她的右臂,隨著她調整方向盤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而轉動。雖然隔著滑雪衫,他仍然可以感覺得到她的手臂柔軟而溫暖。

“原諒我這一次吧。”他小聲地說。

“先回家養好了病再說吧。”她並不回頭看他,隻是專注地開車。

一個星期之後,阿瑞的病好了,但他並無意再去紐約進貨,何況也沒有錢再進貨了。

“‘華美’原本沒有多少生意了,貨源不足,在加上‘亞洲’的競爭,生意已經很難維持下去了。”嘉雯那天在店裏整理完貨回到家,對阿瑞說。

“那就關門好了。”

“說得輕鬆。你知道如果我們現在放棄,我們在裝修和進貨上花的錢,就等於丟進了水裏了,我們要幾年才能還清欠下的債。”

“無所謂了,我對這個店厭倦極了。”

“可你也要替我想一想吧?我的一生還有多少年呢?”

“誰要你陪著我受苦呢?”

“你想說我選擇錯了。”

“不僅僅是錯了,而是大錯特錯,致命的錯誤。”

“那我就無話可說了。”嘉雯一怒之下打開家門走了。

她開車到高速公路上轉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等她平靜了下來,回到家裏,已不見了阿瑞。她打開壁櫥,發現他帶走了他所有的衣物。

從此“華美食品店”倒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