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爾嘻笑著對胖女人說:“放鬆一點啦,耐心一點啦,她是新手嘛。”

一局牌結束了,嘉雯數了數籌碼,發現自己贏了十五塊,便稍稍舒了一口氣。喬爾洗牌的時候,西蒙拿出了一支香煙點上了。

“抽支煙提點精神。”他象是自言自語,又象對她說。

他生得瘦小,臉色有些發青,兩隻眼裏布滿了血絲。嘉雯猜想他大概昨晚就來賭場了,一直賭到了白天。

“西蒙,你是不是該回店裏做生意啦?”一個悅耳的女聲從嘉雯的背後傳來。嘉雯回過頭,見到一個年輕的中國女人正直視著西蒙。她雙眼微微眯著,雙唇緊閉,像是竭力要控製自己急促的呼吸。女人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模樣,皮膚細膩,唇紅齒白。陽光從天窗直射到她的臉上,使她的臉顯出一種絕望的美麗。

“你來這裏幹什麼?誰在店裏做工?”西蒙厲聲地問。

“你還想要那個店嗎?”女人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

“這叫什麼話?你如果把店裏的生意都丟了,你和我都要餓飯。”

“如果你還知道這一點的話,你現在就和我回店裏。”

“別煩了,我昨天一夜都走黴運,現在手氣剛剛變好了一點。人家都說我是‘情場得意,賭場失意’,我娶你之前真應該先算算命。”

女人張了張嘴,終於沒能說出一句話。

老查理壓低了聲音對嘉雯說:“看來這個中國男人有麻煩了。唉,賭博的人都是不要家的人。”

“沒這麼嚴重吧?”

“你還是新手,不知道賭場的魔力。你走進賭場這道門時是你本人,出去時就是另外一個人了。”

“真的嗎?”她有些驚奇。

“老查理說的話都是真的,”老查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自從五年前這家賭場開門以來,我幾乎每天都來這裏,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賭徒了。”

這時新的一局牌又開始了。西蒙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到了牌上,再也不多看一眼自己的太太。西蒙的太太無奈地走開了。

嘉雯在賭桌上輸輸贏贏,運氣起起落落,不知不覺中就在賭場裏停留到了午夜。外麵的世界漸漸地淡化,變成了背景,而賭場仿佛是一座舞台,所有的燈光都聚焦在這裏。

她贏了一百多元,換了錢準備回家,走到門口時看到西蒙的太太落寞茫然地坐在一張長椅上。

“等你老公回家嗎?”嘉雯問。

西蒙的太太點了點頭,“我坐朋友的車來的,她已經回家了。”

“你住哪裏?”

“雪色佳。”

“我也住雪色佳,你坐我的車先回去吧。”

“那謝謝你了。”

“你要不要去告訴你老公一聲?”

西蒙的太太搖了搖頭。

兩個人上了車之後,嘉雯說,“我叫嘉雯,你呢?”

“安娜。”

“西蒙昨天晚上就來了?到現在還不肯離開?”

“不到傾家蕩產的時候是不會離開的,賭場真的有一種魔力。你聽說過‘粵華餐館’的林太太嗎?”

“我認識她,我第一次到賭場就是她帶我來的。”

“大家都習慣於叫她林太太,其實林先生幾年前就因為她好賭和她離婚了。林太太離婚之後就以賭場為家,人都變得神經兮兮的了。她最近得了一場闌尾炎,手術後身體一直虛弱,隻好關了店,去美國中部她女兒家修養去了。可憐的她,辛苦了一輩子,連養老金都捐獻給了賭場。”

“也許不是賭場有魔力,隻是我們自己沒有抵抗力。我們明明看清了這是一個泥潭,還是忍不住要跳下去。”

“我真希望我早一點看清了西蒙。”

“你和他結婚幾年了?”

“一年多了,但我們在一起生活隻有三個月。”

“你們是在國內認識的?”

“他到大陸旅遊,住在我工作的賓館裏,就這麼認識了。”

“很快就結婚了?”

“認識不到一個月就結婚了。他在香港出生,來美國三十年了,是美國公民。那時在我們賓館工作的女孩子人人都想嫁一個美國公民。”

“是啊,現在許多女孩子都喜歡喊一個口號,那就是嫁一個有錢有地位的老公,少奮鬥二十年。”

“我是提前衰老十年。”

“沒那麼悲觀吧?”

“在國內的時候西蒙告訴我他在美國有大房子、高級餐館、寶馬車,到了美國才知道,房子是有一座,貸款買的,可惜又破又舊又小;他所說的高級餐館隻是一家開在黑人區裏的生意不景氣的外賣店,他經常泡在賭場不按時開門,你想他的外賣店會有生意嗎?而他的寶馬車已經有十五年車齡了。”

“看來他挺會誇張的。”

“我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

“也許過一段時間他會想明白,踏踏實實地過日子。”

“他怎麼會想明白?他周圍的很多人都因為賭博活得不人不鬼的,陪了生意,丟了老婆,他也都看見了,可他不會吸取別人的教訓。”

“每個人都有一種幻想,總覺得自己會比被人幸運一點。”

“以前我也以為自己很幸運,現在我才發現我隻是活在一個謊言裏,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安娜歎了一口氣。

“我們誰都不知道,”嘉雯說,在安娜下車的時候,她又補充了一句,“但不管怎麼樣,凡事想開一點了,也許過一段時間,西蒙會改變的。”

嘉雯不知道她有沒有權利評判西蒙的生活。當她和西蒙坐在同一張賭台上的時候,她會比他更清醒嗎?他的今天會不會就是她的明天呢?

她也不過是一隻飛蛾,在暗夜裏看到遠處有一絲光亮,就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