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嘉雯接到了宋鳳美打來的電話:“嘉雯,你不必再來做工了。”

“為什麼?”

“你還問我為什麼?你在美國還很新呀,什麼都不懂,在餐館打工一個人都不可以得罪的,尤其是大廚。”

嘉雯接電話前已經按著老板娘的要求化好了妝,穿好了打工的衣服。她站在鏡前慢慢地把狀卸下來,露出一張沒有表情的素麵。她又把衣服脫下來,襯衣是蒼白的,長褲是黯黑的,蜷縮在一起象一對被棒打過的無助的戀人。

她心裏悶悶的,就到韓宇的實驗室裏找他,希望對他傾訴委屈,但他不在實驗室。她落寞地走進了圖書館,打算借一兩本書讀讀。在經過藝術閱覽室時,她無意中瞥見荔曼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擺出一個讓人畫像的優雅姿態。

冬日的陽光有些漫不經心地照在荔曼的臉上。她的神情中透露出一股長年沉浸於藝術的人特有的高傲,使她的整張麵孔顯得十分清麗脫俗。

而正全神貫注地給荔曼畫像的人卻是韓宇!

嘉雯快步離開了圖書館,坐進了自己的車裏。她相信韓宇和荔曼並沒有什麼特殊關係,因為他不是不顧一切打碎婚姻的那種人,但是顯而易見他是欣賞荔曼的,荔曼是他幻夢中的女人。在婚姻中,究竟是肉體上的遊離更可怕,還是精神上的遊離更可怕?

這時嘉雯才意識到她在生活中的角色早已變了。她在步入婚姻,每日紮起圍裙烹煮一日三餐之後,她就不再是那個高傲而清麗的中文係才女了。她和韓宇之間沒有了距離,也就失去了美感。在韓宇的幻夢中,她的一席之位已被取代。

韓宇經常對她渲染他的功課如何緊張,並以此為理由拒絕送她上學、送她打工、教她英語……此刻卻有如此雅興為另外一個女人畫像!對比她隱藏起自尊,收斂起驕傲,整日在語言的障霧中摸索,在中餐館的叢林中跋涉,韓宇此刻對美的觀賞,對藝術的專注是多麼的奢侈!多麼的不近人情!

嘉雯忘記了發動汽車,隻僵僵地坐著。身體一寸寸地變冷,心一寸寸地變枯。她心中的那顆精心培植了幾年的愛情婚姻之樹,已開始枝葉飄零。她對自己發誓,她絕不可以依付韓宇生存。因為依付,便意味著失掉自我,便意味著十年、二十年之後她很可能變成一個可憐兮兮、毫無魅力的黃臉婆,而且還要一生和她看得見看不見的他幻夢中的女人搏鬥。在這樣的搏鬥中,她將是永遠的輸家。

傍晚,嘉雯做好了飯,等韓宇回來。韓宇到了家,立即坐下狼吞虎咽了起來。

“你怎麼不問我今天為什麼沒去打工?”嘉雯問,用筷子慢慢地撥弄著碗裏的米飯。

“我忘了今天是你打工的日子。”

“我被老板娘炒了魷魚。”

“為什麼?”

“我得罪了大廚。”

“我不是一再和你說過,你要和餐館裏的每一個人搞好關係嗎?”

“你也要先看看他們是些什麼人。”

“那你現在怎麼辦?我爸媽五月份要買房子,我已經答應他們到時候會寄錢給他們。”

“他們不是有房子嗎?為什麼還要買房子?”

“他們想搬到海邊的城市去住,這是他們幾十年的願望。”

“他們不能再等一年嗎?”

“不能,我現在已經在美國了。”

“在美國怎麼了?你在馬路上撿到過金條嗎?我很想成全他們,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打工賺錢,然後交學費,讀書。”

“現在我們家最重要的是我的學業,而不是你的。兩個人中間總要有一個人做出一點犧牲。”

“我好像沒有足夠的精神準備,我不可以做全職家庭主婦的,如果你想要一個家庭主婦,你找錯人了。”

“好了,我沒有時間和你討論這個問題,我還要做作業。”韓宇最後說。

夜裏,嘉雯和韓宇筆直地躺在一張床的兩側,都清醒著,但並不交談。他們仿佛是兩隻暖瓶,各自裹在堅硬的外殼裏,雖然芯裏還是熱的,但誰也不肯首先打碎自己,讓彼此的熱流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