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頭上紮著一條紅巾,裏麵藏著義和團請神的符咒。據說,你想請哪一位附體,便寫在符咒上,念叨幾遍,那神仙就上了你的身體,而你就有了那神仙的一切神通。胸部以下,每一個義和團員都紮著一個紅兜肚,腿上紮著紅腿帶,手腕也被紅巾裹著,腕內藏有同樣的白紙符咒。這就是義和團的“紅團”,是義和團最普遍的裝束。
但也有“黃團”,裝束是一樣的,隻是全部改成黃色。其地位如何,缺乏考證。
那些身上有紅披掛,而頭上戴著黑頭巾的,名曰黑團。趙叔翹發現,見到黑團的人,紅黃兩團的義和團員都極盡恭維之態。為趙叔翹指點講解的人說:“嘿,黑團!此最厲害!”但到底如何厲害,趙叔翹始終沒能弄明白。
隻有一點他是明白了:義和團也有了等級製度。那是一種對官場的幼稚而粗略的模仿。那也許是義和團的真正的鬥爭目的。
當趙叔翹得知所謂的義和團都是由什麼樣的人組成的時候,他忽然覺得,那剛剛被他所不屑的義和團鬥爭目標,已是極可讚美的了。
他們多數是農民。但當政府把“朝廷赤子”的美譽頒發給義和團時,很多下層市民也進入了義和團的行列。這些人包括:小販、車夫、轎夫、衙役、橡皮匠、磨刀匠、鐵匠、理發匠和泥瓦匠等各行業的手藝人。還有一定數量的人來自城市底層,包括乞丐、遊勇、鹽販、罪犯和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他們加入義和團,“這成為他們吃飯不花錢的一條途徑。”
在路上的時候,每路過一個城鎮,義和團們就下榻於廟宇或空客棧,有時也在富人家落腳。在北京南邊,運河上的大批船工和纖夫因新式鐵路而失業,他們也紛紛加入義和團。
雖然後世的曆史學家不同意這樣的看法,但趙叔翹通過分析義和團的人員成分得出不可更移的印象:所謂義和團不過是“烏合之眾”。
終於可以觀看義和團的神魔附體和刀槍不入神功了。這是趙叔翹最感興趣的考察題目。
當年,趙叔翹觀看義和團神功的地點已不可考,總之是在涿州城內一個有“壇”的地方。那是一個專門表演儀式的場所。可以預計,義和團為給趙叔翹留下深刻印象而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
趙叔翹發現,構成義和團禮儀顯著特點的降神附體基本保持不變,但那神秘的色彩更加強化。
一個叫作“大師兄”的義和團師傅,率領一隊團員步入壇前。那裏正冒著嫋嫋的香煙。除了那位大師兄,幾乎是清一色的年輕人。趙叔翹聽到他們在壇前嘟嘟囔囔,據說,那是在表明誠意,發誓吃素,尤其是不近女色。此外,還有“不準搶掠,愛財”。趙叔翹想:那麼,他們身上的嶄新的義和團製服是從哪裏來的呢?
這時,所有的義和團徒弟們都朝壇口走來,個個跪在地上,燒香起誓,師傅開始發給他們紙符。接著,紮上帶來的頭巾,師傅在他們的頭上背誦咒語。趙叔翹被告之,這稱為“上法”。
忽然,其中的一個義和團倒在地上,是一種臥姿,好像死去了,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他起來了,開始向著東南方向叩頭。然後,他大瞪起眼睛,好像要把眼珠瞪出來。同時,嘴裏向外大口地吹氣,這樣一來,渾身的力氣便逐漸地上升,集中在胸膛裏了。忽然,他好像瘋了,臉紅紅的,眼睛也紅了,向前直視,口噴白沫,並伴隨著嘻嘻的叫聲,拳頭飛起來,腳也四下亂踢。不知怎地,他的手中有了一把刀,他開始執刀亂舞。漸漸地,舞者法盡力完,這叫做“卸法”――他一下便委頓不堪了,癱軟在地上,好像大病了一場。於是表演完畢。
趙叔翹被告之:這個義和團員,是個新手,所以僅僅一刻時間,法力便泄。若是老師,功行甚深,可以上法竟日。就是說,他這樣一整天地舞刀弄棒,仍然是魔法在身。
開始表演“神魔附體”神功了。但趙叔翹無論怎樣用力理解,也看不出它與戲台上的演出有什麼區別,除了更加拙劣。
聲勢是有的。義和團們忽然蜂擁而至,人數大約有三四千,前行者八人,自稱為八仙,到了趙叔翹麵前,立刻停住腳步,按照戲劇中排列的秩序站好,一一自己唱名通報。
甲曰:“吾乃漢鍾離大仙是也。”
乙繼聲曰:“吾乃張果老大仙是也。”
一個接一個按照次序報名,如舞台演戲狀。李拐仙做出一種瘸子勢,何仙姑雖由男人扮演,但扭捏如婦人態,確實有些表演的功底。
史料記載,所謂神魔附體,無非就是這樣的表演,有的師兄在公開場合走路都模仿戲劇台步,互相對話也“裝腔弄態,全是戲場科白”,有人幹脆“小結束,戴英雄帽,如劇台所扮黃天霸者”。趙叔翹真是大開眼界,他看到的是實際的表演。
或許,真的有人能被神魔附體,而不全是表演。有一則材料說,年輕人在神魔附體時倒在地上,然後突然躍起,勇猛戰鬥,“似醉似夢”,附體的神與被附的人渾然難分。被附者口中念誦這個神的名字。接著,師傅拍拍一個年輕人的背或頭,叫出他的真名。“則豁然醒,立若木雞,拳法亦盡忘,與戰鬥時判若兩人”。
科學家考察說:這是一種催眠暗示。但要它發生作用,必須是無知無識沒受過教育的年輕農民。隻有“愚鈍及無知幼孩始能學,稍有知識,則神不附體矣”。顯然,這種神拳形式不適合於持懷疑態度的知識分子。
那麼,多少天能學會降神附體呢?義和團拳師們強調,他們的魔術簡單易學。不過,所需時間則其說不一。一位義和團拳師許諾說:如果由他來教導,一天之內保你成為神仙。但另一位則說他吹牛,他的經驗是需要7-8天。但更嚴厲一點的師傅則聲稱,“需要103天”,但這要“比金鍾罩容易得多”。
表演開始漸入佳境。趙叔翹忽然感到,四周的義和團們,高高地舉起了扶清滅洋的旗幟,並在它的指引下,向拳壇靠攏。可能,有數萬人之多,其聲勢,足以攝人膽魄。鑼聲,鼓聲,還有各種民間音樂都奏響了,當這些聲音漸低下去的時候,有一個沙啞但傳之極遠的快板聲,聲聲入耳:
今年是咱光緒二十六年,
五禪老祖下了老虎高山,
第八封仙衣的叫羅盤。
來到涿州地,就把場子安。
老的學藝三天整,少的學藝就在眼前。
學會了藝,避槍炮,不怕刀剁斧砍。
黎民們:起來吧!來了救命的活神仙。
起來吧!殺洋人,保住咱大清江山。
群情沸騰。好像廣場一樣的拳壇忽然被咒語聲淹沒了。那是萬眾齊聲的咒語,比較剛剛響過的快板書,格律要整齊得多,顯然經過知識分子的加工。那是一道在義和團運動中極為著名的咒語。幾乎是神魔附體咒語集成:
天靈靈,地靈靈,
奉請祖師來顯靈。
一請唐僧豬八戒,
二請沙僧孫悟空,
三請二郎來顯聖,
四請馬超黃漢升,
五請濟顛我佛祖,
六請江湖柳樹精,
七請飛標黃三太,
八請前朝冷於冰,
九請華佗來治病,
十請托塔天王金吒木吒哪吒三太子,
率領天上十萬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