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船上燈火通明,船上眾人分列而出,隨在那一身白衣勝雪的男人後麵,迎著微風,站在船舷邊,望著漸漸靠近的小船。
他已經有了些年紀,但是依然俊秀挺拔,眼睛深邃如暗夜的大海,眼角的細紋絲毫不影響他的風采,反而憑添了幾分滄桑的感覺,渾身的書卷氣讓人以為他隻是個書生,隻有精於武技的人,才能通過他微突的太陽穴看得出來,他,也是個中高手。
俊美無儔的少年遙遙望著船舷上的人,望著絞索滑下,放下條小船來。少年舉步,從這船步上那船,沒有刻意顯露武功,神情從容、自若。
鳳凰船主的臉一點點浮現在眼前,少年麵帶微笑望著他,溫和而有禮。終於,他想著,終於可以麵對麵見到傳說中的鳳凰船主了。這艘在大海上自由來去如入無人之境,不受任何勢力轄管的巨舶,曾令他深深好奇過,也令他深深著惱過。今天,他可以堂而皇之一窺它的真麵目。
“船主有禮。”少年謙恭地揖了一揖。“晚生冒昧打擾,承蒙船主不棄禮下,實榮幸之至。”完全儒生作派。
鳳凰船主望著他,神情有片刻的怔忡,半晌才淡淡一笑,笑容中充滿了惆悵。
“蒲公子客氣,蒲公子請。”他的聲音裏透著親切,甚至帶著絲隱隱的興奮。
船艙的正廳放著兩張椅子,其中一把顯然是為客人專設的。兩人分主客落座,鳳凰船主吩咐上茶,端坐一旁望著少年不語,神態卻甚為溫和,甚至某種喜悅的情緒若隱若現。
蒲斯文平靜淡定,抿了口茶,不緊不忙地說:“船主屢次抵泉,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在下本想盡地主之誼卻苦無良機。這次終於得見船主,幸何如之。”
鳳凰船主說:“這幾年鳳凰船無論在海上飄泊往來,還是停駐泉州,俱暢通無阻,還要謝蒲公子處處蔭庇呀。”
“穗兒自幼失怙,承蒙船主百般照顧,在下心中感激。這區區小事,又何足掛齒。”一句話,就將穗兒與他之間的關係拉得比船主還近,其中深意,是人都能聽得出來。
船主說:“公子與丫頭相交甚厚,我也略有所聞。這丫頭,自從公子給她取了穗兒這個名字後,回船上逼著我們叫她穗兒。不過,我還是習慣叫她丫頭。”
蒲斯文行走江河湖海這麼久,如果連這話什麼意思都聽不出來,可就白稱為海上霸主了。可是,他似乎並不著惱,卻突兀地轉移了話題:“船主可認識蕭鳳凰?”
鳳凰船主本來舉茶盞欲飲,一聽“蕭鳳凰”三個字手一抖,差點把茶盞打翻。本就白晰的臉越發蒼白,黑色的眼眸倏地望向蒲斯文,眸光裏簡直象有火在跳躍。
蒲斯文不動聲色,接著說:“記得很小的時候,每逢母親生辰那幾日夜裏,總能在園子裏聽到非常優美動人的笛聲,每次聽到笛聲,母親就會徹夜無眠,流淚到天亮。我問她為什麼哭,她說,是思念遠方的一個故人。那個故人對她非常好,好到隻要是母親的心意,就算自己賠上性命,都不會違逆半分。”
他輕描淡寫地講述著亡母的往事,仿佛與已無關的樣子。
“後來,母親去世了。可是她生辰之日,每年的五月十九到二十五夜裏,那笛聲依舊從未斷過。船主,你可知道是為什麼?”他抬眼盯著鳳凰船主,眼神閃過一絲嘲弄。
鳳凰船主笑了,那笑容已經十分勉強,說道:“也許令堂的那位故人,回來祭奠令堂。”
蒲斯文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說:“後來,我長大了,我對那笛聲非常好奇,於是想盡辦法去追查這笛聲的來源,追查吹笛子的那個人。終於,在幾個月前,給我查出了整件事的來朧去脈。”
鳳凰船主沉默下來,靜靜地聽著,眼睛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原來母親未嫁前,曾結識一位男子,他們彼此鍾情,訂下海誓山盟。之後,男子出海做生意,恰在這時,蕭家遭逢大難,求助於當時的泉州首富,就是我的父親,父親答應了,條件隻有一個,就是要蕭家將寶貝女兒許他為妻。”說到這兒,蒲斯文冷笑兩聲,也不知是對蕭家的無能,還是對蒲壽庚的不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