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雷霆卻避鋒芒疾(3 / 3)

執著是女人的本性,或者,也是女人的天敵。多少女子,終此一生,去摯愛一個男人;以一生的守候,去等待一顆心的回歸。獨孤鏡也是如此,隻是手法比普遍女子更加極端,因為她由生至而,已然習慣無論想要得到什麼,都靠自己雙手爭取。所以,她不會靜靜守候,她會全力出擊,不死不休。

沈珍珠對獨孤鏡道:“你是受人指使,若你肯在陛下和群臣麵前說出主使之人,我保你不死。”

獨孤鏡尖聲大笑,說道:“保我不死?你以為我會這樣愚蠢,這個人的名字,我寧死也不會說出來。”她步下踉蹌,搖搖倒倒轉了個圈,神智仿佛狂亂,譏諷般尖笑不停,“太子殿下,你瞧瞧,你喜愛的是什麼人?竟然沒膽氣提劍殺奴婢!殿下,你要這樣的王妃有何用,她能助你什麼?奴婢我除了不是世家女以外,有什麼不比她強——”說到這裏,忽然折身栽頭撲向程元振,程元振一怔,未及收劍,她“呃”的悶哼,長劍透心,血如泉湧,因痛苦愈顯容色猙獰可怖,身子倒下時突然奮力前伸,緊緊抓住沈珍珠裙裾,一口血噴在沈珍珠裙下。

抓得這樣緊,沈珍珠不得不曲下身子,卻見獨孤鏡陡然抬頭,怪異的笑著,吐出兩個字音。聲音太低,沈珍珠沒有聽清楚,疑惑的追問:“什麼?”獨孤鏡頭一偏,已氣絕身亡。

嚴明與程元振急速率眾衝入府衙,將嚇得瑟瑟發抖的金城郡守和城樓上幾名受傷未死的兵衛擒來見李豫。一番審問下來,這郡守竟不知原委,連稱冤枉。再審,那幾名兵衛方說,獨孤鏡是昨日才來金城郡的,手段好生了得,將守門官媚惑得五迷三道,瞞過郡守設下圈套。那守門官方才在混亂中已被狂怒的風生衣一劍刺死,嚴明翻遍其屍身,並無任何書信,僅得一塊中宮令牌。想來這守門官原是皇後的人,接到獨孤鏡與何靈依傳來的皇後指令,於是一同設計謀殺李豫。那金城郡守應是確實不知訊息,不然方才城樓兵衛孤軍奮戰,不會無人接應。可惜這區區令牌作不得證據,張皇後行事果真謹慎。

沈珍珠默然行至風生衣身畔。

風生衣懷抱何靈依屍身,枯坐不動。過了許久,他開口說道:“我從師學藝時八歲,師妹六歲,我倆青梅竹馬,從未分離,也都爭強好勝,爭執不斷。師妹的心意……我早該明白……她為我踏入紅塵,如今她走了,我所做所為,便算日後位極人臣,已失趣味——”

沈珍珠幽幽道:“我去對殿下說罷——你帶著何姑娘回峨眉。”

風生衣沉默著,沒有回答。

李豫徐徐走來,一件大氅輕輕罩在沈珍珠身上,他傾身扶攜沈珍珠,凝立不言。三人不知靜默佇立多久,唯見星河變幻,雲層飄浮,百看不倦,不自覺中曉雞初啼,晨曦微露,戰場清掃完畢,金城郡城門大開,漸有商旅行人通過,慢慢熱鬧起來。

“櫜櫜”蹄聲中,有人騎驢由沈珍珠麵前經過。明明已走得遠了,驢背上的人卻回首,恰巧沈珍珠抬首,便朝沈珍珠古怪的眨了下眼睛,麵龐皺紋迷離,老朽已極。沈珍珠一震,執住李豫的手,驚奇的喚道:“張九齡大人——”風生衣不禁亦抬起頭。

那騎驢人已轉過頭,悠悠閑閑的朝前蕩,好似沒有聽見沈珍珠的呼喚,口中吟著偈語,隨風飄然送來: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空。”

八年前,黑鬆林中,張九齡曾吟過此句,沈珍珠似懂非懂。而今再品此偈語,仿有所悟。喜與怒、甘與苦、榮與辱、悲與歡、得與失、取與舍,便如天下萬千江水河流,形態雖異,皆是生命鏡射,惟心地清明,明了自己所願所求,心中坦蕩,方能真正超脫,否則一生糾纏苦痛,無論進退何處,亦不能脫卻煩惱。

這樣簡單的道理,她卻用了八年時間,迂回曲折,今日方能曉悟。

她所願所在是什麼?不過是遂他所願。

他所願又是什麼?他心中最重的,還是那光華萬丈的九五之尊。接著,便是她。

她從來無意與江山比肩。

得到這錦繡河山,他必然歡欣;然而失去她,他必定悲傷。

既然如此,既然她已與他重歸於好,為何心中始終負重如山,忐忑不安,每每強顏歡笑?為何還要執著於會否拖累他?她這般的取舍不定,令他心神難安,亦是一種拖累啊。她隻知刀劍會傷害他,卻不知自己亦是一柄寒刃利劍,會深深刺痛他的心。

現已將至他與皇後生死較量的最後時刻。

她為何不陪他共赴這一場決戰,無論生死,無論成敗,至少,她已無悔。

她心神從未這樣清明,緊緊回握李豫的手,與他相視微笑。佛祖拈花一笑,滿座弟子中尚唯有摩訶迦葉尊者妙悟其意,希望她之所悟為時未晚。

風生衣也站起:“待某安葬好師妹,便出發吧。”

注:詳見第四十九章《晶晶行雲浮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