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宗神色霍的沉下來:“珍珠,朕一直對你寄予厚望,未想你竟做出如此有辱皇家臉麵之事!這洛陽宮禁內外上千人,你要我李氏顏麵何存,你要再如何立足世上?”
李俶臉色愈加沉鬱,隻覺頭皮發炸,不自覺朝沈珍珠望去,見她麵寒如冰雪,佇立在皇帝麵前一動不動,萬千念頭來回盤旋,一時竟拿捏不住。
“父皇錯怪嫂嫂了!”李婼忽然跪地叩首。
肅宗皺起眉頭:“這有你什麼事,速速回你寢宮睡去。”
“不,這件事與兒臣大為相關!”李婼再叩首,昂首斬釘截鐵般說道。
肅宗大為驚疑,淑妃笑道:“你一未嫁女兒管這事作甚,聽你父皇的話,快快回避罷。”
李婼道:“兒臣死罪。葛勒可汗夜闖禁宮,確實是與人暗通款曲……而與他私會之人,並非嫂嫂,而是我!”
沈珍珠如墮冰窟,曲身攥住李婼的手:“婼兒,你不要——”
李婼用力甩開沈珍珠的手,餘下的話說得又急又快:“嫂嫂無謂替我遮掩,自當年可汗由安慶緒手中將我救回,我便對可汗暗自鍾情,立意以身相許。今日乃是我夜宿至嫂嫂室中,可汗尋我才來此處,嫂嫂本是清白無瑕。此事但憑父皇發落。”回首對默延啜道:“既有今日,連我也敢承認,你也無須避忌了。”
默延啜仰天合目,霍然一捋長袍,半跪於肅宗麵前:“陛下,默延啜素仰天朝威儀,今日求娶和寧公主為我回紇可賀敦,望陛下成全!”
肅宗微怔,然隻遲疑頃刻,已麵露喜色,笑道:“原來如此,卻叫朕冤枉楚王妃。好事,好事……”側首對張淑妃道:“愛妃意下如何?”張淑妃連忙笑答:“宜國宜家,臣妾恭喜陛下。”
肅宗展袖,內侍在其身側執筆備記:“擬旨,和寧公主加封寧國公主,賜嫁回紇可汗。”
李婼伏地謝恩。沈珍珠扶她起身,李婼強笑道:“嫂嫂,未想當日我騙你而許下的誓言,今日竟然成真。可見騙人確非好事,欠了老天的債,終歸要還的。”
肅宗甚是高興,已高聲道:“今晚也算是鬧夠了,朕也乏了,都散了罷。俶兒,朕今日錯怪珍珠,你需得替朕好好寬慰一番她。”李俶麵無表情喏喏應是。
“臣有一事懇請陛下恩準!”沈珍珠忽的上前跪下。
肅宗停步,笑道:“朕欠你一個人情,說罷,若無關大礙朕一並準了。”
沈珍珠慢慢的叩一個頭,肅宗麵上的笑意稍減,這才注意到方才沈珍珠自稱“臣”而非“兒臣”,一字之差,千差地別。
“臣請與楚王殿下合離,求陛下恩準!”
這一刻,天地仿佛都沉寂下來。
十四個字,一字一音,吐納清晰,執重而堅決。
室內外每一個人,能聽見的,唯有自己的心跳。
而李俶,亦然連自己的心跳也聽不見。
肅宗收斂笑容,他慢慢的轉過頭,眺望殿外遠處。獨霸高處,此際的皇帝,他在想什麼?是否憶及那一段年少情懷,或者是宮牆外江湖中,遠得不知去處的結發妻子?
“俶兒,”他聲音中有軟弱,有悲愴,“沒想到你我父子,竟是同一命運。”揮袖道:“準!”
不待沈珍珠再叩首謝恩,肅宗頭也不回的令道:“婼兒,可汗,隨朕走!”李婼垂首跟隨在淑妃身後,默延啜稍有猶疑,卻見跪地的沈珍珠抬首朝他微微一笑,心中釋然,快步在肅宗身後。
室中瞬時隻剩下李俶與沈珍珠兩人。兩名隨侍宮女入室,見沈珍珠仍跪地不起,忙一左一右扶她,未曾想起改口,低聲問詢道:“王妃無恙吧?”
“呯!”李俶手掌猛擊幾案,怒喝道:“你們還喚什麼王妃,她已不是楚王妃!”
宮女嚇得渾身哆嗦,連連應是。
李俶冷笑,目光如利刃,指向沈珍珠道:“你既已非皇室之人,怎有資格再呆在皇宮中?”高聲朝外喚道:“來人!”嚴明立時帶著數名侍衛應命。
李俶道:“將這婦人逐出宮去!”
嚴明大驚,口上是答應著,人卻立在原地不動,眼神左瞅右看,既觀李俶神色,又看沈珍珠表情。
沈珍珠笑了一笑,對嚴明道:“殿下所言有理,我本該自行出宮,不敢有勞殿下與將軍。”目光緩緩移在李俶身上。
她雙眸如秋水,無喜無怒,無哀無愁。
曲身施福:“殿下,保重。”
室外春雷滾滾。
沈珍珠一步一步,非常緩慢的,往室外走去。
她不敢走得太急太快,她怕一不小心穩不住步伐,摔倒在地。
她更不敢回首。
她的淚水已充盈眼眶,她不能讓他看見。
他這般的聰穎,隻要一滴淚水,足以引起他的疑竇,足以讓他識破她。
然而,她又多麼想回首再看他一眼,哪怕隻是一眼……
一切都結束了。
若她終究不是可以成就他的女人,她何妨讓路?
若她始終是他的牽絆桎梏,她何妨親手斬斷繩索?
這一生,我從無後悔。
這一生,你給了我這麼多。
而我所能給你的,隻有,從此後的恩斷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