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是那一縷氣息,支撐著孫小姐度過了四季流轉。
一個願望如成熟的果實落入草叢般,墜落在羅娜心裏:她要幫孫小姐找到他。
孫小姐告訴羅娜,他叫王平,她也通過紫州派出所找過,但一無所獲。而且,她們住的這條街到改過名字,如果他在改名後才寫信來,她收不到也難怪。
羅娜也能理解,孫小姐為什麼不試圖去找可能存在的信,因為,它也可能並不存在。與其得到“他根本沒寫過信”這個結果而失望,不如懷著“他就快寫信來了”的希望積極生活。所以,她打算悄悄行動,如果沒有好消息,她就不對孫小姐提一個字,讓她繼續心懷希望。
7、
羅娜在網上搜:“那些無法投遞的信,最後會被怎樣處理?”
有很多答案,有人說,退回寄信人;有人說,拋棄;有人說,賣廢紙;還有人說,我爸爸是郵遞員,這種無法投遞的信和廣告單特別多,他都裝起來放著。
如果王平給孫小姐寄過信,那些信,可能還沉睡在某個郵遞員的大麻袋裏!
羅娜騎車飛奔到轄區郵局,對負責人說:“我想找一封信,時間是1972年到現在,收信人是孫蘭香,地址是新華街,但寄信的人可能不記得詳細地址,信沒能投遞出去。”
負責人找來檔案,告訴她,從1972年到現在,負責她家那條街道的郵遞員是新來的,他說,他確定沒看到“孫蘭香”的信。而以前負責那片的郵遞員大叔調走了。但他告訴了羅娜那個大叔的電話號碼。
羅娜打過去,說明來意,郵遞員大叔說:“我哪裏還記得清呀,但我手上那些投不出去的信都在家裏擱著呢,沒有賣掉,如果你想找,就來找吧。”
郵遞員大叔家也是一條老街,新舊高矮的房子夾雜著。大叔說他家是西12號。她轉來轉去也沒看到,正茫然無措,身旁樹上跳下來一個人,說“嗨!”
羅娜一看,嚇了一跳,是他!薛良辰!突如其來的驚喜讓羅娜不知所措。她隻是呆呆地看著他。
“哈,”他笑著說,“好意外啊,在這兒碰到你,你來這兒找誰?”
“我找郵遞員大叔,他家住西12號,我想找一封舊信。”羅娜竭力保持平靜。
“哦?”薛良辰挑挑眉毛,“跟我來吧,那是我家。”
羅娜的驚喜瞬間遍布宇宙。那個郵遞員大叔,竟然是薛良辰的爸爸!她再一次感激孫小姐,如果不是她的緣故,她沒有機緣巧合在這兒與他偶遇。而且,如果不是孫小姐,她很可能把那份心事寄給了他,結果也許難堪,此刻偶遇,她一定會轉身而逃。
薛大叔問羅娜為什麼要找一封也許根本就沒寄出來的信,她說了孫小姐的那段故事。大叔聽了,帶著羅娜去閣樓,指著幾隻大麻袋說:“呐呐都在這啦,我工作這些年的,都在這裏了。”
幾隻大麻袋,有成千上萬封信,想從這裏找到孫小姐的信,簡直是大海撈針,況且還不一定有。羅娜沒有猶豫,但她需要幫助。她還沒有開口,薛良辰就說:“我來幫你。”
8、
他們把一麻袋裏信倒出來,把別的麻袋當凳子,一封封搜尋,一邊聊天,聊他們的生活,愛好,趣事,同學。
黃昏的陽光從閣樓窄窄的窗口照進來,細小的灰塵在空中飛舞,薛良辰的側臉俊朗又溫暖,他的聲音微微沙啞。這是他們距離最近的一次。多麼歡喜,她甚至忽略了孫小姐,自私地希望,信件再多一些吧,最好堆滿閣樓,一輩子也清理不完。
天黑了,幾麻袋信才清理完一小半,薛良辰的媽媽請羅娜吃晚飯,說吃了飯再繼續找。羅娜歡喜緊張地接受,她又打電話回去,跟媽媽說了這件事,媽媽說:“好好好,找到最好!”
閣樓裏沒有燈,薛良辰找來一把蠟燭,他們在搖曳的燭光裏搜尋。他們毫無倦意,興致盎然,淩晨三點過,外麵淅淅瀝瀝下起雨,他們聊天的聲音和雨聲交織在一起,仿佛是一首綿綿的曲子。
五點左右,隻剩半麻袋了,羅娜開始緊張不安,如果還沒有孫小姐的信,她會好難受,而且,和薛良辰的美好時光,也要結束了。
那封信是薛良辰找到的。地址寫得不詳細,所以沒能投遞出去。寄信地址也隻有兩個字:紫州。但僅憑這兩個字,羅娜能確定,這正是孫小姐在等的信!看郵戳,時間已是五年前。
此刻天色蒙蒙亮,羅娜等不及了,她馬上就要回去,將這個巨大的驚喜帶給孫小姐。
薛良辰說:“我送你吧。”
薛良辰騎著單車,羅娜坐在車後座,他們穿過寂靜的街道,穿過橘黃的燈光,穿過乳白的薄霧,穿過他們十七歲初冬的黎明。羅娜知道,她此生都永運不會忘記這一天。
院子裏,孫小姐舒展著手臂款款唱:“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薛良辰停下來,羅娜和他並肩站著傾聽。等孫小姐唱完一曲,羅娜才歡呼出聲:“孫小姐!紫州來信!”
薛良辰沒有走,羅娜也沒有走,一夜的交流,已在他們心中產生了默契,他們要陪孫小姐度過人生重要的時刻。
孫小姐珍重地拆開信,信裏寫著:“我的結發妻子兩年前病逝,子女也已成家,對她,對子女,我盡到了責任。但在這世上,我最愛的人是你,唯一虧欠的人是你,不知你過得可好?平安快樂否?望來信告知,如有可能,希望在有生之年,我們還能再見一麵。”
信裏有電話號碼,也有詳細地址。
羅娜又是流淚又是笑,薛良辰也很動容。他們都說馬上打電話過去,馬上打!但孫小姐卻沒在這兩個小毛孩麵前失態,她研磨,鋪紙,用毛筆在紙上寫下:我一直在這裏,等你來娶我。
這是孫小姐心心念念的願望,所以,她不需思量,猶疑。
薛良辰載著羅娜去寄信,羅娜選了最快最保險的快遞。
快遞寄出去之後,孫小姐才歎息,流淚,忐忑,像個少女一般情緒起伏,她一會兒又念叨:“不知道他還在不在啊?都五年了。”一會兒又問羅娜:“我看起來沒有太老吧?我一直努力保養來著,總想著,不管什麼時候遇到他,我都要美美的。”
羅娜用盡了美好的詞語來安穩她,讚美她。
9、
幾天後的清晨,羅娜去上學,她看見孫小姐家門口停著一輛車,一個西裝革履的老人從車上下來,手裏捧著一束鮮豔的玫瑰,他走進在孫小姐的院子,單膝跪在正在唱昆曲的孫小姐麵前,說:“對不起,讓你等得太久了。”
羅娜失聲喊起來:“孫小姐,嫁給他!”
這一段遲來的求婚,成了人人津津樂道的佳話,人們不再叫孫蘭香為“孫小姐”,而是喊她,王太太。王太太唯一的遺憾的,她沒有一套美豔的婚紗照。羅娜慫恿她去影樓拍,可她說影樓那些都是陌生人,要她在陌生人麵前穿婚紗,怪難為情的。
羅娜去找薛良辰:“我們幫孫小姐拍婚紗照,好不好?我負責租婚紗,化妝,你負責拍照,怎麼樣?”
薛良辰揚了揚手裏的相機:“沒問題。”
大家選了初夏的一個微熱天氣。
羅娜媽媽也來幫忙,她們租了漂亮的婚紗,又幫孫小姐化妝。薛良辰舉著他的相機,尋找著最佳角度和最美表情。
在休息的間隙,羅娜翻看薛良辰的相機,她看到了自己。有一張她在窗下做題,還有一張她在操場跑步,她心潮洶湧。她望望薛良辰,又望望天空的流雲,她將相機還給他,假裝什麼也沒看到。
她知道,那也是他珍藏的心事。不肯輕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