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去追。
跑了半個小時,到了江邊。沙田牽著馬,站在渡輪上,渡輪正緩緩駕向對岸。
袁可樂大聲喊他,他不言不語,隻回頭朝她揮手微笑。
對岸的乘客很少,渡輪遲遲沒有返回。
沙田牽著馬,隔著寬闊的江麵,和袁可樂對望。他說,我不能帶你走。回去吧,回去你的世界,就像我回去我的草原。
袁可樂猶豫很久,還是大聲問,那你有沒有帶走你不該帶走的東西?
沙田說,沒有。
袁可樂笑了。她相信沙田。
回到林姨家裏,上下都在議論那丟失的一萬塊錢,都說一定是沙田偷走的。
但袁可樂還是相信沙田。
暑假已經快過去了,林姨到袁可樂的房間。她說,袁可樂。
袁可樂一個哆嗦,她不敢抬頭。
林姨在她身旁坐下。她說,一開始我就有疑惑,是那種直覺,母親對骨肉的直覺,讓我疑惑。後來我去了娉婷家裏,見到了娉婷。她不得已說出了真相。是我讓她不告訴你的,因為我很喜歡你。
袁可樂抬起頭。
林姨握住她的手,說,我喜歡你。你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嗎?你陪伴在我身邊,我會為你鋪一條燦爛輝煌的路。
如果是暑假前,袁可樂一定會覺得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或者說天上掉飛碟,正中她的幻想。可現在,她先是嚇了一跳,然後猶豫。
7、
猶豫的她,做了一個果斷的決定,去草原,找沙田。
說不清具體的原因,總之就像是生存的必須,在指引著她這麼做。
買好票她給家裏打電話。這是她離開家這麼久第一次打回去。電話那頭有婦女在喧嘩。母親說,你沒病沒傷沒失身沒被拐賣吧?開學前能回來吧?錢夠吧?得到肯定答複後,母親幹脆地說,那好,掛了!她們還等我摸牌呢。
“啪!”電話掛了。
袁可樂舉著電話,哈哈笑起來。她忽然發現,比起林姨那種如沐春風的關愛,她還是更適應這十幾年如一日的簡單粗暴。
她沒有對林姨說,她準備偷偷走。
出發前的下午,林姨帶她去吃西餐。從西餐廳出來,散步到路口,忽然,一隻狗從對麵猛地竄出來,橫穿馬路。隻聽到一聲尖銳的急刹車聲,狗飛了出去,又重重地落在地麵,鮮血飛濺開來。
猛然地,林姨衝過來擋在她身前,轉身拉她進懷裏,捂住她的眼睛說,別看別看,太恐怖了。就是那一個猛然地瞬間,袁可樂在她的懷裏,嗅到了母親般的氣息。在悲慘發生時,母親無力去阻止,隻能擋在孩子身前,不讓她看見,不讓她的心靈和眼睛受到驚嚇。
袁可樂緊緊抱了抱林姨,但她的心隱隱說再見。
8、
去草原的路途很遙遠。
火車,汽車,兩天兩夜後,她在灰塵彌漫的小車站,搭上了開往草原的小中巴。小中巴裏充滿了腥膻的牛羊味。然後當小中巴駛進草原深處時,清新的草原氣,在藍天白雲下,不可抵擋地衝進車窗。
袁可樂把上身全頭探出窗外,忍不住大聲唱起歌來。
司機大叔問,姑娘,你來草原做什麼?
袁可樂說,看一個男孩。
司機大叔說,是不是沙田?
袁可樂很驚訝,你怎麼知道?
司機大叔得意地笑,嘿,他回來時,也是搭我的車,他臉上的神情,和你臉上的神情是一樣的。那是愛情。
袁可樂害羞了,沉默。
沉默著就到了目的地。
原來,小中巴的終點站,正是獸醫站。
沙田正蹲著身子,給一隻綿羊喂藥。陽光照耀著他,溫暖燦爛。看到袁可樂進來,他沒有很意外,仿佛她每天都這個時刻朝他走來一樣,他站起身來,說,你來啦?這些天,我很想你。
類似這樣直白的話語,以前他也有說過,但卻未像今天這樣鏗鏘有力。袁可樂也不扭捏矜持了,實際上,她再扭捏矜持也有事實擺在眼前:隻身一人千裏迢迢從大城市跑到這裏來,難道你能睜著眼睛說瞎話,說自己是為了來看風景的嗎?
於是她說,沙田,我也很想你。
沙田走過來,給了她一個擁抱,是很有分寸的“發乎情,止乎禮”的擁抱。
袁可樂隻能呆5天,她得在開學前回去。
這5天,沙田幾乎晝夜不停地陪伴她,帶她騎馬放牧,去草原湖泊釣魚為她做燒烤,帶她到牧民家裏替牛羊看病,他工作起來的樣子,專注而投入,哪怕是在簡陋的窩棚裏,在臭臭的牛羊糞便裏,他的頭上,卻像籠罩著一枚光環。
沙田還帶她踏著黃昏的夕陽趕去鄰鎮參加青年歌友會,再踏著濃濃的夜色唱著情歌回家,在回家的馬背上,他牽了她的手。
他對她說,你是第一個讓我如此惦記如此喜歡的姑娘。
他是如此大膽勇敢,酣暢淋漓地表達著他的愛情,這與城市裏拘謹羞澀的小保安完全判若兩人。
袁可樂很驚訝。沙田握住她的手,與她並排坐在草地上說,其實也沒有特別的原因,隻是回到草原,做回了獸醫,我就全身心放鬆,愉快,充實,能感受到自己的意義和價值。也許,這就是書上說的,找到了自我。這樣的我,更有資格追求愛情。哪怕現在,我們的生活空間已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這一番話,袁可樂聽了,很激動地想,這多想是自己的心裏話啊。
9
袁可樂沒有告訴沙田她其實是冒充的貴族少女。她隻是告訴他,她不打算接受林姨的好意,她還是要回去,回那個她生活了17年的家。
當她說了這話,她忽然立刻想家。
沙田送袁可樂離開草原的時候,兩人都沒有依依惜別的傷感。尤其是袁可樂,她甚至有一種激昂的心情。是的,她經曆了愛情。這真是曾娉婷送給她的最好的禮物。
他們沒有約定下次見麵的時間地點,甚至都沒有說再見。他們默契地相信,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她回去和林姨正式告別。
林姨有些遺憾和傷感。但她還是對袁可樂說著祝福,還說,我很讚賞你的選擇,請相信,你一直都是自己的主角,腳下的舞台或許並不寬敞,但終歸那是屬於你的。這樣的人生,值得你去努力。
她還聽到一個消息,警方破獲了一起入室盜竊案,是一連串的作案,林姨的那一萬塊錢,也在其中。
她聽了,隻是握住手心裏的木頭綿羊,微笑。
回到家裏,她問母親,假如我要去給別人做女兒,你肯嗎?不等母親回答,她又低了一點聲音加一句,反正我也是多餘的。母親正在打麻將,她把一個麻將重重地擲在桌子上,狠狠地說,你敢!跟我玩青春期叛逆是吧?你別繞著彎子抱怨我對你愛得不夠!要是嫌棄你,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做什麼!
曾娉婷來看她。
曾娉婷跑過來,緊緊地抱住了她,說,親愛的,你變漂亮了!
後來的袁可樂,常常坐在城市的課堂裏,想念千裏之外草原上的沙田,她越來越多地想起他,卻越來越多地忘記他的音容笑貌,越來越感覺到明亮和溫暖,那個叫沙田的草原少年,像是一束陽光,將她原本灰暗的舞台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