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子從不找借口，栗子也不懷疑，她打來熱開水叮囑她喝，然後坐在座位上背書。
但是第二天，雅子又說：“還有卷子沒做完，做完再去吧。”
第三天，雅子又說：“太冷了，等天暖了再說吧。”
這時栗子才明白過來，雅子不想教她了。
既然雅子如此委婉，她更不好直接問雅子為什麼。她有些賭氣，一個人跑到舞蹈教室去跳舞，她感到孤單又寂寞。真奇怪，從前，她也是一個人跳舞，可她從不覺得孤單寂寞呀，現在是怎麼回事呢？
原來，你不曾擁有某樣東西，和擁有之後再失去，這完全是兩回事。
天氣真的冷起來，栗子不再去舞蹈室，芭蕾裙也被收起來。高二功課太忙，栗子也要加油才好，於是，從前練習芭蕾舞的時間，栗子用來看書，做題，背英語。
雅子也比從前更用功了，雖然她的英語已經很好，但她周末還參加補習班。
她們依然是朋友，依然是同桌，她們依然結伴吃飯，上廁所，分享零食；放學同行到香樟樹路口。但到底還是有些什麼，像薄薄的霧氣一樣，阻隔在她們之間，說不分明，又無法消除。
8、
又一個春天到來了，薔薇巷又開滿薔薇。
栗子和江希陽的球場默契仍然在繼續。
一天，栗子提起芭蕾舞，江希陽馬上要她跳給他看，她脫掉鞋子，在草地上跳了一段，江希陽驚訝極了，一臉憧憬地說：“太美了，那你穿著裙子站在舞台上跳，豈不是更美？可惜我從沒看過到。”
栗子盤腿坐下：“我還從沒在舞台上跳過呢。”
江希陽一臉神往，說：“可是我好想看一次啊。”
栗子再次強烈的願望，我一定要站在舞台上跳舞，隻要一次就好，隻是為了將自己最美的一麵，展示給自己喜歡的男孩看！而且，江希陽很快就要考大學去遠方，她要是再不努力就沒機會了！
栗子在網上看到市學生藝術節開幕的消息，主辦方正在籌辦開幕式晚會，麵向全市學生征集節目。栗子大為振奮，也下載了報名表打算去應征。可報名表上要求填寫指導老師，推薦人，還要將自己的節目錄製到成光盤一起寄過去。
她一個人辦不到，她跟雅子說。雅子有點意外：“你怎麼突然想參加這個？”
“我從沒站在舞台上跳過……”
雅子紅了臉。她當初熱血沸騰要教栗子跳舞，可當栗子跳得越來越好，比她過去還好，她卻後悔了。她的出爾反爾讓自己很羞愧。她對自身要求很高，她希望自己完美，出爾反爾顯然不是什麼好品質。
雅子糾結之後，握住栗子的手：“好！我來幫你！”
雅子幫栗子搞定了報名需要的一切。
栗子憑自己的實力被選中了。
栗子獲得了三張晚會贈票。她把一張給媽媽，一張給雅子，另一張，她給了江希陽。
栗子被安排第二個出場。她跳了一段《天鵝湖》裏的小天鵝獨舞，絲絨毯上，聚光燈下，栗子像一朵薔薇，在最美的一刹那傾情綻放，所有人都為她鼓掌。
鞠躬謝幕時，她對全場觀眾說：“我之所以站在這裏，是因為有一個男生想看看我站在這裏跳舞，所以，這支舞送給他，祝他高考順利。”
江希陽衝上舞台，送給她大束百合花，並輕輕地擁抱了她。
9、
栗子本來和雅子說好，開幕式結束，她們在劇場門口等。可是栗子沒等到雅子。劇場的燈光都熄滅了，她也沒有等到。
栗子打雅子家的電話，阿姨說：“雅子回來很久了，回來就睡了。”
栗子有不祥的預感，她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而自己還不知道？
第二天，栗子來到教室時，雅子已經坐到角落裏去了。她跑過去：“雅子，你怎麼啦？昨天悄悄走了，今天又換座位。”她問得小心謹慎。
雅子頭也不抬，隻看著書，說：“我想好好學習了，雖然你無所謂，但我得考好大學。”
這回應讓栗子感覺到傷害。她還想再問，雅子卻已經大聲讀起英語句子來，隻是那些句子，不再飄蕩著酸酸甜甜的氣息。
栗子也不放棄，她一次次厚著臉皮去找雅子，雅子一次次冷冷相對。
炎熱的午後，雅子在位置上聽歌，栗子將一份紅豆刨冰放在她麵前，用討好的歡快語氣說：“這家的紅豆冰最好吃了，紅豆又軟又糯，我還讓他們加了你愛吃的薏米喲！”
雅子懶洋洋地：“我不舒服，不能吃冰的。”
栗子覺得掃興，卻仍鼓舞士氣：“那我幫你吃好了，下次等你好了，你也吃雙份！”
王微微看見了，冷笑著說：“有些人也不看看自己是誰，就妄想討好白富美，說白了不就是下賤嗎？想攀附白富美占便宜！下賤！”
栗子心頭“呼啦”冒出熊熊烈火。她為了維護和雅子的友誼，已用盡耐心和毅力，連自尊都要賠上了，旁人居然還來奚落她！而且，她從小到大，從未想過攀附誰占誰的便宜！
這次她抓起的不是書，而是椅子。
她抓起椅子就要朝王微微衝過去。王微微嚇得尖叫起來。幾個同學也跑過來攔栗子。但栗子怒不可遏，在雅子那裏受的莫名冷落委屈，她也要發泄出來。
雅子跳出座位，抱住栗子，大聲說：“栗子，放下！”
栗子的手一鬆，椅子“嘭”一聲砸在地板上。
雅子拉起栗子的手：“我們出去說。”
栗子被雅子拖拽著，走到舞蹈教室外的泡桐樹下。
雅子說：“你不明白我為什麼疏遠了你，那我就告訴你，因為你利用我！你要我教你跳芭蕾舞，要我幫你報名，你都隻是為了江希陽，為了在他麵前展示你自己！你成功了，你們在球場約會，他到舞台上為你獻花，可你知道我的感受嗎？我從十三歲就喜歡他了，他每天都在我的教室外踢球。我努力讀書，變得優秀，我以為總有一天，我會積攢夠勇氣表白，可是你，卻搶走了我的機會！”
栗子瞠目結舌。
雅子又說：“我被逼著學芭蕾舞，挨了許多打罵關過黑屋子，所以我討厭芭蕾舞，我恨芭蕾舞，腳趾感染了，我不吃藥，都偷偷扔掉，我心想它要是徹底壞掉，我就解脫了！可當我看到你跳得越來越好，我後悔了，當江希陽跑到舞台上獻花給你，我才知道我的損失是什麼，我永遠不能為我喜歡的男生跳一曲舞。”
雅子抽泣起來。
栗子呆呆地：“對不起，我不知道……”
雅子憤憤地：“如果我知道你喜歡江希陽，我不會幫你。你也知道，所以你故意隱瞞……”
栗子還是呆呆地：“我隱瞞……我不是隱瞞，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他，你也沒透露過。”
雅子像被什麼敲了一下，她不再抽泣了。是的，她也沒透露過，要和栗子做朋友，要教栗子跳舞，也是她主動的。是的，她曾經真心願意看到栗子站在舞台上跳舞。但是當栗子的願望實現，她卻嫉妒了。
是的，她嫉妒了。雅子認為嫉妒是一種不良品質，她是完美的人，她怎麼能嫉妒？是栗子讓她嫉妒，是江希陽讓她嫉妒。她必須遠離他們，遠離他們，也就遠離了嫉妒那種不良品質。
雅子終於說：“我不怪你。”她說完就走了，留下栗子一個人，站在泡桐樹下，站在十七歲的夏日午後。
江希陽高考結束後，他給栗子寫了一封信，他表白了，發出約會邀請，但栗子把信撕了，大哭一場了事。
即使是這樣，栗子也沒能和雅子回到從前的友情歲月。
10、
又一個秋天來臨，雅子和栗子十八歲了，十八歲就算長大了，長大之後的事情，總是無奈許多，也辛苦許多。
高三第一學期還未結束，雅子便出國了，她在國外考大學，讀大學，依然卓爾不群，獨來獨往，當然，周圍的人更願意說她是孤僻。
雅子開始知道，孤僻，和嫉妒一樣，也不過是人性的一種，不美好但卻真實，她用不著逃避，承認自己不完美就輕鬆多了。其實，也沒有人能夠完美，連女神也有屎尿屁。
栗子沒考上好大學，她選擇了醫學專業，如果不出意外，她將來會成為一名醫生。她也喜歡寫小說賺零花錢，賺窮遊的路費。她看到了海，但沒有穿性感比基尼在沙灘上花枝招展；她也到了與世隔絕的鄉下，但沒有偷玉米來烤。有些事，沒了同謀的人，做起來總不是那麼一回事。
栗子也開始知道，那些在年少時憧憬過的美好，並不一定都會實現，也不一定必須實現。有殘念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她不再抱怨自己，不再同情雅子，因為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擁有什麼，生活總有些苦難必須降臨，就像有些雨，必然會從天空落下。
她們才開始知道，她們再也不會遇到另一個雅子，或者栗子，點燃彼此夢想，度過一段歲月。她們在現實中越來越疏遠，卻在共同的記憶裏越來越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