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故人,可曾記得當年高歌唱《采薇》(3 / 3)

她往回走,忽見墨謹誠半躺在山坡上,手握一把野豌豆苗,悠然自得地欣賞著藍天白雲。

葉采薇過去,他坐了起來。

“剛才你唱的,是什麼歌?”她問。

他揮揮手裏的野豌豆:“在東邊我外婆家,它不叫野豌豆,叫薇菜。古詩裏說的采薇,還有你的名字,就是這個。”

他又唱起剛才的歌:“卿初嫁,獨采薇,露尚稀,葉已翠,問征人,何處望鄉一枯一葳蕤?”

她坐在他身邊,跟著他學:“卿尚小,共采薇,風欲暖,初成蕊,問離人,山中四季流轉又幾歲?”

學會了,他們合唱:“卿初嫁,獨采薇,露尚稀,葉已翠,問征人,何處望鄉一枯一葳蕤?”

山坡寂靜,陽光溫暖,空中流淌著隱隱的花草氣息,他們挨坐在一起,唱著同一首歌,心跳的節奏跟音符一樣合拍。

她側頭看他。

他也側頭看她。

此情此景,適合親吻,適合告白,適合將手放在對方的手心,適合青春的戀情奏響第一個音符。

山坡下,驟然傳來同伴的呼喚:“葉采薇!墨班長!吃飯啦!”

他輕歎一聲,站起來將手裏的野豌豆苗放在她手裏,說:“走吧。”

她心有不甘地接過,一聲輕歎。

終究還是沒能讓你明了我的心,她想,這是第二次。

不過,青春漫漫,總會有第三次機會,她又想,她一定會把握。

7、

葉采薇和墨謹誠上了大學。

她去了西南,他去了江南,她捧著地圖仔細計算,兩座城市的距離,是2200公裏的鐵路線。她想,原來這麼遠。

秋分那天,曆書上寫著:雷始收聲,蟄蟲培戶,水始涸。

這天也是中秋節。

葉采薇第一次在異鄉過節。她想家,於是給家裏打電話說“媽媽我想你了”。她也想念墨謹誠,她也打了他的電話,但她卻隻是說:“中秋節快樂!”

而他,也隻是說:“中秋節快樂!”

明明相互都說了快樂,道了祝福,然而她很惆悵。

她惆悵隨手拿起一本書來看,書名很囧:《愛情36計》。這是宿舍最近的熱門閱讀書。瀏覽下來,她看到一句話:“如果你們已經是朋友,冒險告白可能使你收獲愛情,也可能導致你連朋友都失去。”

青春終究還是有膽怯,懦弱,以及奇妙的自尊。

葉采薇也一樣。

她害怕她和墨謹誠連朋友都沒得做。

還是這天,淩晨零點,墨謹誠又發來信息,問:“你和鋼琴王子在一起了嗎?”

她凝神想了好久,才想起這句問話的緣由。她為了替自己解圍虛構的鋼琴彈得很棒的男孩,在她以前班裏,確實有一個。現在跟她同一所大學,是她的師兄。他們曾在同鄉會上聚過。

如果不是那句話的警戒,她會回:“難道你以為我喜歡的人真是他?”

可現在,她隻回了一個字:“嗯。”

何況,她心有不甘,她又惱羞成怒,他這算什麼?試探嗎?答案如果“否”,他就會告白?可……萬一真是這樣呢?她又懊悔了。可“嗯”字已經發出去了。並很快收到墨謹誠的回信:“祝福你。”

這個三個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她起床,走到陽台,月圓如玉,夜色清朗。

你想我,如同我想你一樣嗎?墨謹誠。

很快就傳來墨謹誠戀愛的消息,據說那個女孩貌美如花,多才多藝。

葉采薇又急又難受,她給墨謹誠發信息,酸溜溜地說:“聽說你的女朋友是校花公主?男人果然都是視覺係生物啊!”

墨謹誠的回複也鬥智鬥勇:“過獎過獎,女人心才是海底針哪!”

作為新一輪鬥智鬥勇的延續,墨謹誠的新年禮物,是一坨仿真大便;與此同時,葉采薇收到一個突然從盒子裏跳出來的小骷髏頭;墨謹誠還陸續接到各種騷擾電話,少女的聲音推銷印度“神油”,婦女的聲音詢問健康,老人的聲音請他唱一句“愛情買賣”……電話這頭,葉采薇將電話調到變聲功能又快樂又心酸。

葉采薇還看到“36計”那本書裏說,如果第一次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無論如何,都要在那個人的心裏,留下一個位置。

她已不敢,不再相信,他們還有第三次機會。

8、

大四,學校放假,他們不約而同回家。那天是清明,曆書上寫著:清明,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始見戴。

葉采薇和父母去墓地為曾祖父曾祖母掃墓,上山的時候,碰到墨謹誠和他的家人。

意外驚喜,相視對望,卻什麼也沒說,墨謹誠走向公墓山邊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坐下。

掃完墓,葉采薇默契地走過去,同他一起,坐在石頭上,背靠鬆樹聊天。

他們很久不見,彼此聊近況,聊學校趣事,聊天同學朋友,聊著聊著,他居然靠在樹上迷糊睡過去。這段時間,各種考試,各種壓力,各種選擇,他疲憊不堪,卻又難以安睡。然而,坐在她身邊,聽到她的聲音,春光暖和,他的心忽然安寧。

人生在世,也抵不過一場陽光下短短的白日覺。

他忽又醒來,微睜開眼,她在唱歌。正唱到《采薇》最後一節:“卿已老,憶采薇,草未凋,又抽穗,問斯人,等到野火燃盡胡不歸?”

唱完,她幽幽地說:“我喜歡的人,從來隻有一個。但不是什麼鋼琴王子。”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問或者不問她喜歡的人究竟是誰,她也許都會說出下半句。

但她在等他問。

暖暖春風吹來,他的心輕輕顫抖。

他想起剛才他睡著時話題終止在哪裏,在她說她想回家鄉工作,又問他畢業後的打算時,是的,他還沒說他的打算。可他說與不說,打算已成決定,考試已經通過,簽證已在辦理,他即將啟程遠行,從此,離她千裏萬裏。

她側著頭,正看著他。

他卻低下頭去:“可能會去劍橋。”

她炙熱的目光,在明亮的日光下,倏忽黯淡。她又微笑:“真好,前程似錦。”

猛然間,她清醒地意識到,這是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了。就算隻能做他的朋友,她也不甘心,不甘心哪!

她凝神,深呼吸,望著遠方山巒,她哽咽:“墨謹誠,我喜歡……過……你。”

終究還是有所保留啊,是喜歡過,而不是喜歡著。為自己,也為墨謹誠保留了退路。

這是墨謹誠期待的話嗎?是,又不完全是。

他不敢看她,他說不出話。他放開嗓子,大聲唱起那首歌:“卿尚小,共采薇,風欲暖,初成蕊,問離人,山中四季流轉又幾歲?”

9、

英格蘭,劍橋鎮,冬天的第一場大雪在夜間落下。

這天,是立冬,曆書上寫著:立冬,立冬,水始冰,地始凍,雉入大水為蜃。

墨謹誠獨自走在清晨的雪地裏,走著走著,他忽然搖搖擺擺走起企鵝步,地上踩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他又揚起頭,對著天空扮了個經典的小醜鬼臉。

隱約中,他看見葉采薇咧嘴一笑。

一生之中,他從未見過那樣的明媚的笑容,他的心,瞬間傾倒。

他心說,葉采薇。你知道嗎?我從未說過喜歡你,可你卻貫穿了我的青春年華,無人能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