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一杯又一杯薄荷水。
大浣熊拎著大包站在我門口。他說,支援醫療隊要去川西,他提前一天出發了,繞道而行,見我一麵,再跟同伴會合。
大浣熊在我租來的小房子裏,做了一頓早餐,和我一起吃。白水煮雞蛋,糯米紅棗粥,甜酸黃瓜。我們麵對麵,分坐在我的小餐桌兩旁,默默無言。
吃完早餐,他要出發了。他說,我倒一杯熱茶帶走。翻遍口袋,卻發現忘帶杯子。
我拿過我的水壺,摘下幾片薄荷葉子,灌上滿滿的熱開水,塞進他的背包,說,這可是我喝了4年多的水壺哦。
他取出來,掛在脖子上,對我笑,好看嗎?像不像勳章?
我笑,像乞丐還差不多。
那天是5月12號,我們在車站擁抱,終於擁抱。我們貼得不夠緊,胸口和胸口之間,隔著我的水壺。傷風未愈全,心還在猶疑。
大浣熊說,我不舍得放開。說完他就立即放開,轉身大步,沒有回頭。
中午1點過,大浣熊打來電話,說,我已到北川縣,在一家鄉鎮醫院,好多孩子在生病,我要開始忙了。
然後我上床睡覺。睡夢中,我感到床在搖晃,衣櫃在喀嚓喀嚓響,我慌忙醒來,是風嗎?這麼大的風?桌上的杯子往一邊傾斜,牆上的燈管在搖晃,不是風,是地震了!
我滾下床,抓起外套,罩在身上,衝出房門,整棟樓的人都在跑向樓梯。人們站在樓前的空地上,焦灼緊張,卻又鎮定地判斷,發生地震了。
幾分鍾過去,震動停止了。又幾分鍾,再幾分鍾過去,人們返回房間。我打開電腦,最新的新聞發布了,四川汶川發生7點8級地震。陸陸續續,更多更詳盡的新聞出來了,北川縣,都江堰市,均受到強烈震動,學校,醫院,民房,多處跨塌。
大浣熊他們的醫療隊,正在北川縣。
打他的電話,網絡繁忙。
從下午到晚上,一直繁忙。
到半夜,終於接通,他的手機鈴聲是一隻歌,去沒有歌詞,隻有女歌手幹淨清越的嗓音,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我曾好多次想給他打電話,而這才是第一次,按下他的號碼。無人接聽,一遍遍無人接聽。
到天快亮時,終於,那頭說,你要的電話無法接通。我想,是我把他的手機打到沒電了。
5、
我穿著睡衣,一直坐在地板上,什麼都沒幹,就是守著電話,一直打一直打,從下午到晚上,從晚上到天明。氣溫從高到低,到下起雨。我的傷風嚴重了。
電視,報紙,網絡,電台,所有的媒體都在集中關注川西地震。人們湧上街頭捐血,捐款,捐物。我開著電腦,買回報紙,打開電視,我承認我很自私,我此刻最關注的是我的愛情,我的大浣熊。我希望能從新聞裏看到一星半點他們的消息。
小區裏住著記者,他們趕赴災區,發回了很多現場照片,人們自發把照片衝洗出來,粘貼在小區報欄裏,拉起募捐橫幅。捐東西,衣服,棉被,和食品。
我家裏最多的,是棉布,方便麵,和餅幹。我用大塑料袋裝著它們,拎著下樓。
在報欄裏,我看到一組照片,救援人員在搶救受傷的兒童。一個男人穿白大褂的男人半跪在地上,左手托起孩子的頭,右手握著水壺喂孩子喝水。那是一隻深藍運動水壺,上麵是一隻大浣熊。
男人蓬頭垢麵,白大褂髒得不成樣子,他臉上蒙著汗水和灰塵,也許還有淚水,似乎還有黑眼圈。但我還是認得出他來,大浣熊。
我把大塑料袋放進即將出發的救援車,心裏默默祈禱,同時做了個決定,等大浣熊回來,我就問他要傷風偏方,等傷風好了,我就跟他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