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孽債(1 / 3)

月下的新月湖在幽藍中漂泊著銀光,就如一麵神人的鏡,鏡的那一麵是另一個世界,直達玄妙的天空。湖邊的密林中,兩個影子自黑暗中走出,迎著月光來到了美麗的湖邊。蚩鳶看著那一片與當年沒有絲毫不同的湖水,眼中空洞一片,似乎什麼也沒有想,又似乎想太多已不知道該想什麼。賀蘭盈靜靜的站在他身後,略低著頭,毫無光彩的雙眼直盯著那幽藍的湖水,一動不動。蚩鳶靜靜的問道:“你為什麼一直不逃跑呢?”賀蘭盈沒有回答。這一路上確實有太多的機會可以逃跑,甚至可以殺了麵前的那個男人,但她似乎壓根就沒往那裏想,隻是一句話不說,安靜的跟著他。他讓她吃飯,她便吃飯,讓她喝水她便喝水,讓她睡覺她便睡覺。不在乎粗茶淡飯,不在乎露宿荒野,她一直默默的順從著他的一切,甚至與他溫存纏綿。

曾經數千次的在夢中與她相會,他們一起的站在月下的新月湖,看著那幽藍的湖水,手牽著手無言的微笑。今天,他終於達成了這個夢中的願望,帶著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來到了他美麗的家鄉,但他卻已不敢看她的臉,他已看不懂她,或者是他從未曾看懂她。“盈,你真的愛過我嗎?”蚩鳶沒有回頭,他可以想象身後的女人麵上空洞的表情,那不是一個有情有感的女人所有的表情,他開始懷疑她到底是否愛過他。從認識她起,她就一直的順從的被動著,她聽他的話,卻更聽她父親的話,賀蘭尚讓她嫁給一個她並不認識的人,她順從的接受了,他讓她跟他走,她卻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在她的心中,到底有沒有他的存在?

賀蘭盈淡淡的問道:“那你又愛過我嗎?”新月湖表麵幽藍的平靜下是否蘊藏著殺氣四溢的驚天波瀾,表情淡然到讓人無法猜測心意的女子,其內心是否也翻天覆地亂成一片?這新月湖邊的空曠,曾經是他的家鄉。兩年前,就在這裏,她的父親幾乎滅絕了他的族人,而後他又帶著他的族人殺光了她的全家。他將她帶到了這湖邊,又將她帶離了這湖邊,新月湖在她的記憶中皆是破碎的血淚,幽藍的湖水便真的是藍色的嗎?那裏麵融進了多少的恨,多少的怨,她的血,她的淚遍灑進湖中,清澈的水在她眼中是一片的猩紅。血海深仇,又怎能用這樣小的湖泊來衡量?她恨水月的人,更恨蚩鳶,他若是愛她,又怎會強迫她,又怎會毀掉她的一切?如果霸道的占有便就是愛的話,他想從她這裏得到的已經都得到了,又為何還不放手,還要這樣痛苦的糾纏著她?放不下的是愛,放不下的也是恨。如果恨能恨的徹底,恨的堅決,那未嚐也不是一種幸福。賀蘭盈時刻都想要殺了他,卻根本無法下手,隻能如此的跟著他,不知跟到何年何月。若能早些這樣的跟著他,愛便純粹了。此番後悔又有什麼用,天作孽由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既是戀人,又是仇人的一對,默立在湖邊,各懷心事。沒人能看懂對方,曾經的心心相印,在幾番變故之後,也成了陌路之人。是天在愚弄他們,還是他們玩火自焚?蚩鳶緩緩道:“我常在想,我們會不會前世就相識,結下的怨在今生來償還。不知是你欠了我還是我欠了你,但現在,你恨我卻是事實。”賀蘭盈繼續的沉默,蚩鳶基本已習慣了自言自語式的聊天,他繼續道:“如果讓你殺了我,大仇得報後,你會怎麼樣?”賀蘭盈繼續的不說話,蚩鳶則靜靜的等待,他們痛苦了已太久,這個問題已無法再逃避了。賀蘭盈抬起頭,目中依然是一片空洞,她淡淡的說道:“跟你一道去。”蚩鳶猛然轉過身來,眼中一片光明,恨已無法消除,但她卻依然的愛著他。今生活在愛恨交加的悲哀中,太過的痛苦,想愛卻不能愛,想恨又無法恨,不如早早解脫,來世再繼續未完的緣分。蚩鳶抱緊了賀蘭盈,閉上雙眼,說道:“今夜,暫時的忘掉一切好嗎?你不是賀蘭盈,我也不是蚩鳶,我們隻是互相愛著對方的癡人,今生最後一次,痛快的愛著,好嗎?”賀蘭盈閉上了眼,發自心底的激動衝破了她淡然的臉,淚湧出眼眶,沿著臉龐滑落。這是他們相愛的最後一夜了,天明之後,他們之間的仇怨便該要了結了,這痛苦的一生,終於得以解脫了。

情是甜,情也是苦,濃濃的情浸滿了整個的新月湖,湖邊那對纏綿的身影已完全的沉浸在了相互醇香的愛情之中,再也沒有誰的愛像他們這般苦痛交錯了。愛了九世,怨了九世,下一世或許會更加的痛苦,但此刻,他們已經什麼都不顧了。月似乎也有些難為情,鑽入雲層的最後一刻,柔和的光亮仍覆蓋在山坡小屋的帳內。多憂躺在邢天的身邊,胸膛相對,那朵情之花得到了相互的滋潤,似乎更加的豔麗。邢天睡著了,挺秀的眉沒有再擰成一團,完全的舒展開,就像是沒有憂愁的孩子。多憂看著她的男人,眼中的光芒是幸福,也是愛憐,他的身子上遍布傷痕,雖然細小,卻將她的心刺的生疼。尤其是那一塊在片刻之前忽然出現的痕跡,紅的發亮,大如烙鐵,印在他胸口,格外的顯眼。這痕跡一定是尤鯤在用燒紅的烙鐵燙出來的吧,那該有多痛?多憂輕輕撫上他的臉,唇印上了他的唇,輕吐一口氣,滿屋都是甜蜜的香氣,令人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