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鉤,點點銀光灑落在平靜的湖麵上,泛起層層魚鱗樣的波紋。湖邊的山腳下,篝火的光芒映紅了半個湖麵,光芒中若隱若現的暗色,是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的人們。今天是水月族一年一度的望月節,按祖先傳下的習俗,節前三天全寨進行齋戒,人們在月下沐浴熏香,換上平日裏最整潔的衣服,向著月神的祭台默默禱告自己的心願。花枝招展的姑娘,精神抖擻的小夥,會在今晚的月下,從綿綿情深的對歌聲中拋出自己的繡球,讓月神為他們見證此生此時的心意。滄桑半載的老人們,會在今晚的月下與年輕人們一道大笑著,抱起壇壇美酒,喝個痛快。蹣跚學步的孩子們,會在今晚的月下,由月神指引著抓起身邊件件的器具,作為以後成長的方向。
四月,春意昂然,上一年的收成在月神的庇佑下已完滿結束,今年播下的希望剛開始成長,新月下,人們虔誠的向月神祈禱,感謝月神賜與的豐收,期待著月神繼續的庇護,今年依然可以五穀豐登。祭台上堆滿了生熟的供品,身著月白長袍的美麗少女雙手合十跪在嫋嫋的香爐前,對著那輪新月默默的祈禱,她的身後是全寨的族人,一片的安寧,一片的肅穆。每個人心中的希望都能在此時向月神禱告,那是水月族唯一的神,至高無上的神。
一柱香燃畢,少女睜開雙眼,清澈的眼中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這對她來說隻是個儀式,神是否存在對她似乎沒有任何的意義。她是水月族的聖女,是首席的祭司,是靈力最強的巫醫。自被選為聖女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月神的代表,神聖而莊嚴,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滿了敬畏。月羲抬起頭,凝視著那光潔的銀鉤,手指彎曲,撚成一朵蘭花,珠唇輕啟,吟唱出月神的祭詞。那清美的孤月上,真的有神嗎?月羲從未相信過月神的傳說,至少服侍了那個虛無傳說一輩子的師父,去世時的痛苦讓她明白了月神從未拯救過誰。
為什麼,人們不相信自己的勞動,卻要去崇拜那麼一個莫須有的名字?月羲主持完了祭祀,站在祭台上安靜的注視著台下狂歡的人們。每年的祭祀,仍會間歇的出現天災人禍,豐收是人們通過自己辛苦一年的耕作換來的。歡慶是應該的,但那與月神又有什麼關係?月羲垂下眼簾,滿場的歡慶似乎與她無關,她是被人高高供奉的聖人,也是被人遺忘在角落的孤單少女。
“月羲?”年輕的聲音敲動了少女的心,月羲轉頭望去,那是去年剛剛即位的族長。烏蠻是前任族長的長子,不但能幹,而且極有魄力。這些月羲也隻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她隻記得在族長繼任儀式上,當她將權力象征的月牙扳指戴到他手上的時候,他的臉很明顯的紅了。這是個靦腆的小夥子,想到當時的場景,月羲笑了。
水月族是個神秘而古老的民族,沒有人知道他們從什麼地方來,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到這裏來。當他們從北方遷徙到這南疆的荒蕪之所的時候,這裏本沒有任何人居住,族人看到這裏草木豐盛林木茂密,間有如此一汪新月樣的大湖,遂決定定居於此。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這湖裏居住著一隻惡蛟。人類的活動驚動了蛟龍的沉睡,蛟龍發怒,掀起滔天巨浪,想要將人類趕出它的地盤。族裏的聖女月牙兒,為保族人與蛟龍惡戰,最終以自身為封印將蛟龍鎮壓在湖底。從此新月湖風調雨順,族人豐衣足食,安逸千年。
如果真的要感謝誰的話,也應該是沉眠在湖底的月牙兒吧。月羲站在湖邊,靜靜的看著湖中的那一輪新月倒影。剛才烏蠻叫住她,漲紅著臉,吞吞吐吐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月羲始終微笑的看著他,想要知道那族人口中英俊而年輕的族長到底是否如傳說那麼精明幹練。可是,在烏蠻即將表達出自己所要表達的意思的時候,他被一群活力四射的少女拉走了。月羲看著被眾多的姑娘圍在當中,滿臉無奈的族長,心裏泛起一絲失落。烏蠻是個不錯的小夥子,也是姑娘們情愫暗牽的對象。聽著湖邊男女陣陣的對歌,月羲聽到自己輕輕歎了口氣,她也曾經想要哼著山歌用條條紅色的絲線編出精美的繡球,在新月之夜拋向自己喜歡的人;她也曾經想要穿上漂亮的花衣佩帶著墜滿銀鈴的裝飾在篝火邊翩翩起舞。當然,僅僅隻是曾經想過而已。月神的崇高,使得她也必須的清高,本是年輕蓬勃的心就在年年月月的祈禱聲中趨於平淡。似乎,她已忘記了自己原本也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啊。
月羲離開了歡慶的會場,沒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中,連神也被拋在了腦後。火光印不到的湖對岸,月光稍顯清冷,月羲坐在湖邊的石頭上,散開了發辮,拿出一把木梳對著湖水梳理起了那一頭柔亮的黑發。脫去鞋襪,撩起衣裙,白皙的小腿有一半浸在清澈的湖水中,陣陣的冰涼從腳底傳到心裏,但月羲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早已冷了。
月雖有光,但卻照射不進月羲身後那茂密的叢林,林中草木微響,聲音漸漸增大,月羲回過頭,林中鑽出一個黑影,在月光下,那影子突然的清晰起來,竟是個身著漢服的年輕男子。月羲眯起眼睛,打量著這個外來之人,她知道外麵的江山,是漢人的江山,南疆雖也已並入漢人的管轄,但聽說那些漢人隻會咬文嚼字,他們沒有能力,也沒必要鑽進這深山老林中來。月羲沒見過漢人,她對漢人的第一印象也隻能從眼前這個蓬頭垢麵看不清本來麵目的家夥身上獲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