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詩一出,台上台下懂詞的、不懂詞的,都一並兒喝彩起來。不但立意遠高其他,情感描摹得當,就連音調格律,也都挑不出什麼毛病。雖然上闋稍顯俗贅,但瑕不掩瑜。而下闋最末處,那“何妨逍遙道別離!趁將老未老,孤獨慣聽猿啼。”尤為難得佳句,珠聯璧合,新穎上口。這回連一直端坐台中,無甚表情的乾都笑起來,看來是相當滿意這份試卷。其他尚未作答的考生們心中不由得都捏了一把汗,一時間躊躇者居多,竟沒有人再上前,本已炒熱的氣氛又有些尷尬起來。
“真是的……這樣下去,豈不活活急死人!不管了啦!”
安靜得有些過分的考場上突然傳來這麼一聲,眾人都不由得朝那人看過去。果然是英二,他仿佛有些忿氣似的踢開凳子,快步走到台前,台下人這才看見他滿臉的糾結,都不由得笑起來。
“好啦……!我向來對詩詞不拿手,大家莫怪就是了。猜了半天,也猜不出乾大人那啞謎的含義。若隻是說那畫中美人怎樣美,老實說剛才那畫像隻那一晃,也根本看不分明。所以呢……恩……恩……我隻是在憑空揣測罷了!”英二有些發泄似的抓抓頭發一股腦地把話全倒出來,台上台下官員民眾倒是都難得見到這麼坦誠直率之人,都相視而笑。
“恩,那我說了!詞牌就取《柳梢青》好了,這詞牌好記,上口,字又少……”英二嘟嘟囔囔道,又惹得台下觀眾掩嘴葫蘆,考試時本應有的那種嚴肅緊張的氣氛不覺已被他三兩句言語一掃而空,也真可算的上是奇人一個了。隻聽他念道:
紅巾翠被,
待字閨中,
姻緣知誰?
我自有心,
恐郎無意,
隔簾相窺。
原來竹馬青梅!
心隨紅霞滿臉飛。
見他招手,
佯妝不見,
隻顧畫眉。
詩才念畢,又是好一陣笑聲。不過這回可不是笑詩不好,而是笑起詩中的女主角那“佯妝不見,隻顧畫眉”的假正經模樣來。果真詩如其人,簡單,輕快,可愛,難得一見。當即有許多人掏出本子,將這麼上口的詞給記了下來,想是要在宴會上隨興演奏,或者是單單唱給自己心愛的人兒聽罷。可也有那些詞家們嗤之以鼻,覺著這詞過於“樸”,一沒用典,二不深奧,算不得上乘之作,隻能在街頭巷尾歌唱,登不得大雅之堂。一時間各各臉上都露出點顏色來,反倒是沒有人不對此詩動容的了。英二何等坦蕩之人,也沒多想,隻故作瀟灑地一揮手,去旁邊題了自己名字,對尚在考生席中的不二做個鬼臉,鬆鬆脫脫下了台。
約莫又過了一個時辰,台上諸考生盡皆交了答卷,考生坐席那裏隻剩不二尚且端坐不動,低頭沉思,仿佛這考試與他無關似的。台下觀者有些急了起來,不由得略微躁動,想催他起來答卷。這關頭倒是乾先發了話:“這位考生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雲台省起鳳鄉的不二周助吧?我們雖沒有限時,但下麵仍有其他題目,若是再不答題,我可要依照律法,算你放棄此次回答的機會了。”
“喔——”
這麼清然的一聲,長音的最後似乎有些懶散的樣子,讓人懷疑他來參加的是閑散自由的酒筵詩會,而不是這裁汰嚴格的國學初試。不二在上萬人驚詫的注目的不解的或者不滿的眼光注視下就這麼施施然走到台前,仿佛看著自家朋友一樣對他們淡然微笑,笑容裏清風微舉衣袂飄搖。台下人投去的眼光就這麼被鎖住了,粘定了,掙不開,脫不掉,跟著他轉身,側臉,舉步,一顰一笑。
“乾大人,學生並非有意如此,還望見諒。”不二站定了,對乾先施一禮,言語間不見卑亢之調,眉目中自有飄然氣度,連乾也心中暗歎為官數載,自以為閱人無數,這樣人物還是頭一遭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