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從南方飛回,嘰嘰喳喳地盤旋在空中。
我隱隱約約能聽到些許鼓點聲,如同催命符一般敲擊著。前麵圍觀的人群堵得宮殿門口水泄不通,人群圍成半圓狀一層接著一層擠在一起。我踮起腳尖,艱難地從人群中間望向邢台,那裏跪著一個穿囚衣的男人。他的頭發淩亂肮髒的散落在肩膀邊上,能看到胳臂上的鞭打血痕。
自從選入宮中做皇後侍女後,我曾隨行過不少大大小小的場合。
但是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景。
男人的頭被‘斬’字深深地壓住,看不到臉。劊子手拿起一旁桌子上的酒壺,仰頭大喝了一口然後噴到手上大刀的刀鋒口,趁著午日正亮的陽光,白得晃眼。讓我覺著似乎是自己的幻覺。
皇帝高高坐在王位上,半眯著眼睛,讓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皇位的背後站著我的父親,我的哥哥和我的丈夫。他們學著皇帝的表情,看起來像是三塊木頭。
我看著看著隻覺得荒唐,荒唐得如同皇後喜歡看的折子戲。
劊子手拿起男人背後的‘斬’字簽,男人乘勢仰起頭來。我倒吸了一口氣。昔日的攝政王,手握千軍萬馬的皇帝哥哥,意氣風發被戲稱為京都第一才子的明瀛。他臉上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英俊瀟灑,到處都是被鞭打的痕跡,臉上的傷口深至見骨,甚至還有膿瘡流出。
前幾日他還受邀參加了我的親事,送給我一隻雙蝶戲牡丹的金鐲子。
那日父親見狀叫我謝恩後,卻又隨手將金鐲子賞給了前來賀喜的太監總管。
“明瀛其人,鋒芒畢露,必將招惹災禍。”父親撫著我的頭,低聲道。
他早已經就是皇帝心中的毒瘤,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明瀛喜歡與道士交往,偏愛於前塵後事,曾狂言當今皇帝必無所出。這本來是一句實話,皇帝登上大寶之位已有十來載,後宮佳麗三千,卻並無一子半女。
深宮之海,遊魚尚且汲汲營生。
但是實話不是人人都說得的,即使你是皇帝的哥哥。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我悄悄望向高坐的皇帝,他還是那副表情,嚴肅高深。
劊子手拎起大刀。
我默默看著,心想著在最後關頭皇帝一定會製止的。畢竟明瀛是他的哥哥,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哥哥。他們曾經在宮廷中相依為命,麵對著朝堂的風雨。老皇帝駕崩之時,是明瀛帶著禦林軍保住了新皇的帝位。
正午陽光熱眼,我卻覺得渾身冰冷。
燕子躲入了巢穴中,鼓點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清晰。
我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劊子手高舉著大刀。
皇帝沒有動。
我的父親從高台走下樓梯,然後又走上邢台的階梯。
人群安靜得可怕。
劊子手瞧著我父親,直到父親站到邢台正前方。我分明看到父親揮了揮手,劊子手也跟著落下了自己的手。大刀斬開明瀛的脖頸,鮮血滋出來,聲音像是裂錦。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覺得自己眼前的一切變得分外清晰緩慢,我看到明瀛的頭顱滾到邢台邊緣處,眼睛死不瞑目地盯著高台上的皇帝。皇帝自始至終維持著那副端莊肅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