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桌上孔克朗臉皮厚,仗著有人撐腰,陳誠上麵講話,他接過話題說:“陳長官說得極是,當前特別要警惕共產黨蠱惑人心的宣傳,不要上了共產黨的當”。陳誠內心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棗宜會戰打響後,他回重慶組建六戰區,緬甸前線戰事交給杜聿明指揮。杜將軍報告中說:士兵在熱帶雨林的夏天中休息,蚊帳比裝甲車管用,糧食藥品更是重要補給物資。前方急需的補給斷了,我說防範共產黨滋事,是為轉移輿論視線,你孔克郎瞎起什麼哄。火冒三丈地瞪一眼,大吼一聲:“重慶遭炸,昆明遭炸,兩地軍需工廠倉庫同時遭受轟炸,目標如此之準,投彈如此集中,平民百姓都看得出來,你當老子是瞎子,是聾子,出了大窟窿,你叫老子臉往那兒擱”。
尤蘭猻區區中校,參加陳長官主持的會議,倍感榮幸,得借機在長官心中留下印象,坐直身子,伸直脖子,甜言蜜語迎奉上去說:“黨派調查處最近將敲打一下媒體,查封一家報社,叫他們不要恣意妄為。在中國,隻有一個政黨,就是國民黨。隻有一個領袖,就是蔣委員長。隻準一個聲音,就是擁護國民黨,擁護蔣委員長”。
這小子的話陳誠聽了有點舒服幾分滿意,點頭說:“在戰時,特別要注意維護黨國的威信,對那些搗亂破壞的人,敲打敲打是有必要的。你說的查封就免了,有些手段不要輕易使用”。
會議室門開了,傳令兵送來緊急電文,陳誠看了臉色煞白,額頭冒汗,神情更加慌亂,抬頭說:“各位,同古淩晨失守,戴安瀾將軍拒絕了接他回昆明的直升飛機,帶著全師官兵向胡康河穀退去,散會吧”。戴安瀾是遠征軍200師師長,遠征軍第一主力,一位英勇頑強的將領,作戰以“成功雖無把握,成仁卻有決心”聞名抗戰全軍,他萬不得已一退,前線難已穩住陣地,10萬官兵退進原始森林,後果難以想象。
範子宿代表遭受轟炸眾多廠家參加會議,長官什麼政策沒給,補救轟炸損失的辦法不講,會後廠家問起來,說點什麼,怎麼解釋,他心情鬱悶,甚而憤懣。陳誠慌亂無主地說戴安瀾將軍潰敗的消息,腦幹嗡地一聲,眼睛發黑,天旋地轉,戴安瀾將軍他見過,將軍還為他辦過招待。身披戎裝的戴安瀾將軍呼喚他的名字:範子宿,你在哪裏?承諾的蚊帳絨衣交給我,十萬遠征軍需要它度過眼前的危機。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中國遠征軍徐徐走進一個巨大的黑洞,那是原始森林胡康河穀,那是吃人的野人山,久久壓抑的心思再也控製不住,仰天一聲長歎,大呼一聲:“將軍,範某誌大才疏,有心報國,無力回天啦”!話沒說完,大口鮮血夾著濃痰吐在胸前,仰麵癱在椅子上,人事不醒,小便失禁。
昏迷中的範子宿跟隨戴安瀾將軍進了野人山,莽莽的亞熱帶原始森林真大啊,大到無法想象。官兵們行囊空空如野,後方補給沒有了,夜幕降臨,部隊要安營紮寨,將軍說:“範子宿,你答應我們專用藥水浸泡10萬頂蚊帳,在哪裏呀”?將軍舉手指責,他無地自容,羞愧難當。吃人的害蟲真的來了,原始森林腐爛的樹葉裏,長滿青苔的樹幹上,大大小小的洞穴中,數以億計的蚊子煽動一對對翅膀飛起來,嗡嗡的聲音彙集起來恰似沉悶的轟炸機,尋著傷員的血腥味和人體身上的汗味,鋪天蓋地,肆虐成群,輕易地找到官兵。三對細長的腳輕輕地落在官兵身上,一個士兵身體上落下成千上萬個蚊蟲,吸飽了血,留下瘧疾、絲蟲病、乙型腦炎,士兵二天走不動了。
哪一個個像大石頭,像黑山包一樣的是什麼,它怎麼還能動,是螞蟻群!數十億數百億螞蟻,層層疊疊壘砌成翻滾的石頭,橫在前麵與遠征軍抗衡,數量上占絕對優勢。一對複眼觸角靈敏,分工嚴密細致,隊形方陣有序,排成數萬路縱隊黑壓壓向官兵進攻,吃飽了撤退,餓著的上來,輪流梯隊,連續作業,士兵血肉之軀與無數螞蟻模模糊糊浸泡一起,士兵張嘴叫喊,嘴裏鼻孔頓時塞滿了螞蟻,士兵窒息而死。一個連、一個營,一百個,三百個士兵被螞蟻包圍了,幾小時後,士兵不見了,留下一百具,幾百具被被螞蟻啃得血肉模糊的骷髏白骨。
官兵隨身的糧食吃光了,樹皮樹葉吃下去中毒了,頭臉紅腫,精疲力盡走啊走,腳底下是什麼?是螞蟥!在濕地在水裏密密麻麻成群結隊,士兵腳背小腿大腿到脖子爬滿了,噬咬饑餓乏力的士兵,咬爛肌膚,吮吸血液,留下毒液,士兵倒在地上。
範子宿思緒在流轉,空中嗡嗡響的是什麼?是漫天密布的馬蜂,成群撲向官兵頭上臉上手上,尾部螫針釋放出毒液,幾百上千的螫針的毒液通過血液進入士兵心髒進入士兵腦神經,士兵倒下了。
負傷的戴安瀾將軍被昆蟲咬傷了,感染瘧疾,發起高燒,抬他的士兵走不動了。將軍赴緬作戰,倭寇聞風喪膽,如今雙目怒視,殉國捐軀,難閉雙眼。士兵用手去撫平他的眼皮,他始終瞪眼不閉。範子宿羞愧萬分,跪在在將軍麵前,雙手捶打著腦門,悔恨萬分:“範子宿,你這個沒用的混蛋”。
官兵們沒有吃的,又不能睡覺,用篝火燒,雨林柴火在夏季雨水飽滿,怎麼也點不著,偶爾燃了,一會熄了。螞蟻來了,成群結隊,士兵忍受不了,瘋了似的脫下軍衣燃燒軍裝,軍衣脫下,螞蟻從頭到腳爬滿士兵的身體。蚊蟲飛來,團狀似撲向士兵的肌膚,掄起巴掌打去,掌心接觸的蚊蟲死了,掌背上手臂上其他部位上貼滿蚊蟲。
夢中的範子宿身後堆滿了蚊帳,他把一頂頂蚊帳發給士兵,吊床上下四周籠上蚊帳,螞蟻進不去,蚊子進不去,馬蜂進不去,紗線上的藥水讓蚊子螞蟻成群地死去。天亮了,起床號吹響了,休息後的官兵忍饑挨餓,柱著木拐準備行走。樹林裏狂風大作,吹走了蚊帳。範子宿乘風飛起,飛呀飛呀,飛不動了,落在地麵接觸到什麼?冰涼冰涼的,是毒蛇。深林中的毒蛇數量上比十萬遠征軍多數倍,透過金絲眼鏡他看不清多少毒蛇,一條條張嘴呲牙飛快地爬來,他嚇得大叫一聲,驚醒過來。
病床旁邊站著醫生護士,還有朋友季學民。護士告訴他:“範先生,您昏睡了整整五天”。季學民告訴他:“從胡康河穀林中傳來電報,瘴氣、饑餓、寒冷、天敵,交織一起,士兵靠吃樹葉維持生命,每天有數千士兵死亡減員,許多士兵精神崩潰”。
十五天以後,陸續走出胡康河穀的遠征軍官兵,眼睛充滿了血絲,眼神裏充滿了恐懼。臉上手臂腿上,乃至全身上下,布滿了紅色的疤痕,瘧疾在軍隊中傳播。走進森林時十萬官兵,走出森林有的到了印度,有的回到雲南,兩地清點人數,穿過野人山時死亡減員五萬多人。
五萬軍人,沒有槍聲炮聲,倒在胡康河穀,五萬冤魂,留在異國野人山,五十年後,人們重返那片令人不堪回首之地,看見一百具,幾百具白骨裸露荒山野林,人們拾起遺骨,祭奠五萬忠魂野鬼,呼籲後人牢記曆史,不忘民族這段血淚。
三
吳邵雲接到消息,趕到戰時美國人開辦的協和醫院,這是重慶最昂貴的一家醫院,也是駐華外國人,中國有錢人治病住院的地方。五十一歲的劉阿榮白發蒼蒼,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他傷感無比,回憶和劉阿榮共事結下的友誼,此時怎能無動於衷,拿出1000銀元支票交到醫院,醫院說有人交清和預交了所有費用,找查理文打聽是秘書長做了好事,他把銀票交給季學民,說:“謝謝秘書長對朋友的一番擔待”。季學民不收,說:“邵雲見外了,民康遭受日軍轟炸,當前恢複生產要緊”。吳邵雲兩眼急了,說:“秘書長不收下我的心意,我人不走了,廠子不開了”。季學民勸慰他:“德利堿廠是你們扶起來的,你如果把我當朋友,就不要在眼下一時這麼計較,民康醫藥紗布前方急需,你不要使性子,好嗎”。吳邵雲這才作罷,把錢彙去常州,替老兄把家鄉的借債還了。
查理文窘迫為難,二十六歲的他別無良策,嶽父病前說隊伍不能散。打聽遷到陝西鹹陽紡紗印染廠差技工,他給季學民打聲招呼,帶著員工去那邊找錢發工資,去了那邊,光華的員工,自然悉數留下,隻是連同查理文一齊,請他作工程師,查理文寫信來暫且留下。
軍布加工業散了,這不是軍方政府需要的結果,莊心如來了,耍脾氣要求醫院最好的醫生會診。心血管主任朱大夫對他解釋,說:“兩位病人心力勞累過度,神經受到過度刺激,造成大腦細血管破裂,好在入院搶救及時,沒有生命危險,保證病好如初”。人生病,朋友同事看望,是精神安慰,周恩來、董必武、鄧穎超以參政員身份來了,看望了昏迷中的劉阿榮,正在輸液的範子宿,認真地到各個病房看望遭日機轟炸受傷的普通員工,董必武稱讚工廠遷川:“在極艱難條件下,奠定新中國工業基礎”。周恩來叮囑“供給前方生產,是國防第一要義”。季學民不期而遇領導,親耳聆聽教誨,心潮澎拜,幾位領導待人謙虛禮貌,話語周到得體,眼睛充滿智慧,臉上帶著光芒,囑托秘書長季學民擔起重任,組織廠家齊心協力,就地複建,恢複生產,說恢複重建是件大事,可以凝聚民心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