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馬上解掉繩索”!同學們帶頭高呼。
“該不該把這姑娘放了”!
“該!馬上放人”!街道兩邊的群眾齊聲喊道。
四個家丁在群眾吼聲中理屈詞窮,有點萎了。緱督裕見情形不妙,掏出駁殼槍,“啪、啪”兩槍,百姓聽見槍響,嚇得四散奔跑。緱督裕屁股下的馬受了驚嚇,舉起前蹄,他從馬背上跌倒在地,一時爬不起來,同學們趁機解開捆綁我的繩索。蹲在地上的緱督裕不甘失敗,對準我一槍打來,子彈擦耳飛過,打到對麵商鋪牆上,裏麵的人嚇得哭起來,周身顫抖不知如何是好。
季學民伸開雙臂,防止緱督裕再次開槍,憤怒斥責說:“緱督裕,你敢開槍殺人”!
緱督裕從地上掙紮著爬起來,殘忍獰笑說:“哼,開槍殺人,小姑娘我舍不得殺,你,我可要來真的”。
奉節縣城街道狹窄,兩邊不是鋪麵,就是牆,沒有回轉餘地,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季學民擋在我前麵,處境十分危險。
“昨天在我院子裏沒殺你,今天在縣城殺你也不遲”。緱督裕猙獰地說,黑洞洞的槍口直通通對準季學民的臉。我從季學民側麵跑前去,一手抓住槍筒,霎那間舉過頭頂,“砰、砰”幾聲槍響,子彈穿過槍筒的熱量,掌心感到滾熱發燙,打斷我的頭發,季老師衝上來,把緱督裕的槍奪了過來。
四
奉節縣委協助我們集訓的同誌,帶著奉節師範的學生趕來增援,他們手提木棍,衝上前來,奪取家丁手裏的槍枝,卸掉了槍栓。緱督裕和家丁的武裝被解除,季學民吩咐我們馬上離開奉節,可緱督裕不甘認輸,攔住我們的去路,說:“這位先生,你不是說上警局,去法院嗎?有膽量的你別走啊”。季學民平靜祥和地勸他說:“緱督裕,聽說你五十八了,骨頭裏沒有二兩油,算了吧”。
緱督裕揮拳打來,季學民側身一讓,老地主摔在地上一個狗吃屎。旁邊的家丁麵麵相顧,昨天較量,他們不是季學民的對手,此時隻能彎腰,扶起倒在地下的主子,把他背進警察局去了。
天色已是黃昏,響起滾滾雷聲,一道閃電下來,每張臉照得煞白。奉節縣委同誌對季學民說:“你們快走,我們斷後掩護”。
奉節師範三百名師生群起來到縣警局和縣法院門口,高呼口號:
“惡霸地主緱督裕,捆綁民女沒道理”。
“惡霸持槍來行凶,警察是幹啥子的”。
傾盆大雨下來,奉節師範學生堅守在警察局門口,不願散去。
出了縣城,閃電追趕我們一道一道,驚雷和悶雷炸在頭上一個一個,大雨下來帶著冰雹,落在地上啪啪作響,我們冒著冰雹大雨在羊場山路上跑步前行。
天黑了下來,黑夜如漆,借著閃電,發現一條河流擋住去路,季學民第一個趟進去,我們跟隨其後,河水漲水齊腰,河床高低不齊,師生手拉著手,在湍急的河水中摸索過河,手腕緊挽手腕,十指緊緊相扣,相互鼓勵攙扶,幸運趟過河流。走了幾裏路,前麵一條溪溝,溪水咆哮震耳,閃電中對麵是個山坡,季學民第一個跳過去,抓著對麵的樹枝,後麵的同學靠彎過來的樹枝彈射過去,有的抓住他的手,沒抓住的跌在山坡上,摔得鼻青臉腫。有同學不幸掉在溪溝裏,他不顧危險,漆黑的夜裏,跳進溪溝把同學拉上來。
縣城警察局裏,醒來的緱督裕鬧著叫喊:“那姑娘搶走了我的駁殼槍,這夥人是共產黨,快去抓住他們”。
外麵圍滿了冒雨不走的奉節師範師生,當班警察不可能衝破這道防線,再說漆黑的夜裏出來抓人,警察吃不了這苦,說:“管他什麼黨,明天再說”。
天亮了,在附近屋簷下蹲守的奉節師範師生還沒走,警察出不去。緱督裕不知趣,扭到局長說:“局長先生,快派人去追共產黨。我給你們帶來了銀票,抓住了有賞,抓不住,你脫不了幹係”。
局長平日裏是得了老地主好處,可此時沒有辦法可想,不耐煩地吼一句:“老東西,你家金觀音紋絲未動,你一會誣陷那妹兒想偷你的金觀音。一會又誣陷老子沒抓住共產黨。滾回去”。
天色漸漸亮起來,季學民太緊張了,一臉倦容,解開行囊,把回萬縣籌來的路費分給大家。摸出苞穀麥子粑粑,這是奉節縣委同誌塞給他的幹糧。雨水浸泡的苞穀粑粑散了,麥子粑粑又軟又滑,冰涼的幹糧同學們吃進嘴裏,人人都說香。
吃完幹糧,季學民拄著拐杖,催促我們抓緊趕路。
傍晚,夕陽映照在山頭,隊伍走在群山腳下,晚霞把天空染成一片黃紅色,看路邊的標牌,來到巫溪縣。這裏是大巴山脈的腹心,大山層層疊疊,直聳雲霄,無邊無際的山脈延伸得很長很長,方圓幾百裏全是山,山峰陡峭峻拔,樹木蔥蘢,紫檀、夜合、紫薇等稀有樹木在這裏長得高大渾圓,河穀岸邊長滿灌木雜草,簇簇野花散發出芳香。晚風吹來,疲倦的人們輕鬆了許多。隻是不毛之地,沒地方住宿,趁著月光,我們又夜行軍一個晚上。
二天晴空萬裏,雨後的太陽,曬在身上,滾燙發熱。同學們把雨水浸透的衣服、被子放在頭上遮擋陽光,口裏唱起了山歌。走在山腰歇息,才發現季學民掉隊了,順著原路回來,他昏倒在路旁,渾身高燒,周身發燙。男同學背起老師翻過山頭,所幸找到幾戶農家小院,我上前聯係說:“我們是去陝西求學的學生,路過此地,老師生病了,能讓我們借宿嗎”?深山裏的農戶不與外界通人煙,沒見過這麼多的師生,熱情友好地燒水、煮飯,抱來幹草打地鋪,用草藥熬湯,說這湯喝下去發身汗,你們老師就好了。
季學民躺在稻草竹席上好像夢見到了延安,看見巍巍的寶塔山,鼻孔聞到延安清新的空氣,感覺甜絲絲的,嘴裏仿佛喝到延河水,甘甜地咂一咂地,噥噥自語:“同學們,我們到延安了”。兩天以後他終於醒了過來,端碗喝著草藥湯,同學們打趣說:“季老師,你神智不醒喝的延河水,那是梁穎慧喂給你的草藥湯”。我告訴他:“你發的路費,我們向農民朋友買了糧食和鼎罐,路上自己做飯,晚上燒水燙腳”。
告別好心善良的農家,隊伍進入商洛山區,人煙更加稀疏,傳說這一帶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兩銀,毒蛇猛獸出沒,人們結伴晝行。走出這荒無人煙的大山,我們出了陝南,進入漢中。季學民說:“同學們,我在這兒跟大家說再見啦”。
同學們感到突然,七嘴八舌說:“為什麼呀”?
“季老師,你不是帶領我們去延安嗎,前麵不遠到關中了”。
我起初不信,等清楚帶隊老師季學民真的要回去,哇地一聲哭起來。我這一哭,同學們跟著嚎啕大哭。季學民告訴我們實情:“我很想去延安,參加革命八年了,一直沒有去過根據地。回萬縣籌路費時,地下交通站要我留下來,傳達共同抗戰,要注意隱蔽精幹的統戰方針”。
男同學說:“返程的路,你一個人,又生著病?要不,我們留下來,陪你完成任務,一起去延安”。
季學民神情嚴肅語氣堅定,說:“你們好不容易來到這裏,怎能停留下來。你們去延安,是任務,我留下來,是紀律”。他強忍向往延安的心情,拄著拐杖,戀戀不舍,獨身一人重返虎穴來到重慶。
我們這一路十一個學生,無一掉隊,全部到了延安。
梁穎慧一口氣把自己去延安的曆程講完,她要替她的老師辯解:一個為同誌解圍脫困舍生取義的人,一個為追求信念不怕千辛萬苦的人,決不會依附權貴,相反,我們要給與他信任。
聽的人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是解開了心中的疑慮。
二天,梁穎慧再來廠裏找季學民,帶老師坐船過江,到了袁家崗,從路邊胡同進去一個小院,經過天井過道,上得二樓,推開一間房門,彭佩然和一位戴眼鏡的先生在交談。房間很小,隻有七八個平米,四周堆放著雜物,四個人隻能夠在雜物上促膝坐著。對麵戴眼鏡的先生四方臉,身體瘦長,肩膀上的中山裝襯墊得很平整,一口廣東普通話,說:“請稱呼我米滌心”。彭佩然補充一句:“黨內從事經濟研究的學者,南方局黨委聯係我們支部的負責人”。米滌心擺了下手,糾正彭佩然的話:“小彭,你啥意思,給我封個學者,加那麼高的帽子”。季學民昨夜一宿未睡,思考在家跟妻子內兄怎麼相處,組織會安排他做些什麼?米滌新說:“找你來,商量一件事。佩然所在的《商報》,長期被國民黨特務把持,經常登載造謠汙蔑我黨的反動文章,南方局黨委決定把《商報》從國民黨特務手裏暗中奪過來,使報紙的內容不能老是一副反動麵孔,做到為我所用。這家報社名聲太臭,沒有了讀者,經濟上陷入一片困境,年後三個月一直沒發工資,記者編輯不願幹活”。
彭佩然安排說:“你公開身份是德利堿廠廠長,又是文科出身,我打算聘請你擔任兼職主筆,給報紙寫些進步文章”。
米滌新接著說:“寫稿注意用新人新題材新文風,吸收新鮮空氣,掃除特務新聞,做到報紙有可讀性。盡量回避政治敏感問題,宣傳愛國主義,報道經濟現象,抨擊擾亂民生的經濟行為”。
這是恢複組織聯係後,組織上交辦的事,季學民樂哈哈地說:“文章寫好交給誰”?米滌新說:“交給梁穎慧,她現在是這家報社的實習記者。你發現群眾喜歡的新聞題材,可以和她合起來寫,幫助她在報社站穩腳跟,有事還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他伸出手,在季學民手掌上寫下電話號碼,說是紅岩村的內線,季學民一陣溫暖,覺得雖然背著處分,這個新集體很信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