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景泰四年,西北邊陲。
塞北的九月,雖然不是深秋,但早晚的溫差已經很大了。中午依然是驕陽,甚至還炙烤的難受;但在夜裏卻已是風寒露冷。
在通往涼州的古道上,有一少年正快馬揚鞭的向著夕陽的方向奔去。身後的天色已漸漸暗淡,但在他的前方卻有半天的紅雲,萬道的霞光。就這樣他風餐露宿,馬不停蹄的從京師而來,轉眼已是幾個月的時間了。
晚秋天,一霎微雨灑庭軒。檻菊蕭疏,井梧零亂,惹殘煙。淒然,望江關。飛雲黯淡夕陽閑。當時宋玉悲感,向此臨水與登山。遠道迢遞,行人淒楚,倦聽隴水潺湲。正蟬鳴敗葉,蛩響衰草,相應喧喧。
孤館,度日如年。風露漸變,悄悄至更闌。長天淨,絳河清淺,皓月蟬娟。思綿綿。夜永對景那堪,屈指暗想從前。未名未祿,綺陌紅樓,往往經歲遷延。
帝裏風光好,當年少日,暮宴朝歡。況有狂朋怪侶,遇當歌對酒競留連。別來迅景如棱,舊遊似夢,煙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長縈絆。追往事、空慘愁顏。漏箭移,稍覺輕寒。漸嗚咽畫角數聲殘。對閑窗畔,停燈向晚,抱影無眠。
這是宋代柳永的一首長調慢詞《戚氏》,它所描述的羈旅情愁、身世之感仿佛和少年心中的感觸是相通的。如今夕陽西下,古道西風,那種感覺也隻有身在其境的人才體會的清楚。
少年叫於誠意,是明少保兼兵部尚書於謙的侄子。四年前正是於謙組織了“京師保衛戰”,擊退瓦剌保存了大明的江山。當時於誠意不在京師,而是在幾千裏之外的老家杭州。一是趕上和人比武摔傷了胳膊,二是父母的堅決阻止,他沒能參加浙江勤王的義軍,也沒能來到京師。後來傷好後,北京的形式也完全扭轉了。錯過這樣一次報國機會,自然成了他最大的遺憾,並認為這是讀書習武之人的恥辱。
景泰二年他正好十八歲,在這年的鄉試中,中得全省第七名舉人。也可謂少年得誌,意氣風發。但因為他是於謙的侄子,所以說閑話的自然很多。雖然自古就有“任賢不避親”的例子,但現實畢竟讓人不平,讓自己憤懣。後來幹脆離家去京師投奔自己的叔父,一做遊曆,二做排遣;自然順便也長些見識。
江南的杭州到北方的京師北京城最方便的是水路,也就是京杭運河。這條水路正好把大明最富庶的經濟中心江浙,通向了全國的政治核心北京。一條黃金水道,點綴著兩岸無數珍珠般的城鎮。一路走來,曆盡了無數的州府鄉縣。出杭州,曆嘉興、蘇州、無錫、鎮江、揚州、淮安,過徐州、濟寧、東昌、臨清,經滄州、天津、通州,終到京師北京城。
一路上,聽了不少奇聞怪事,看了不少各處的鄉風民俗。此處小橋流水,彼處大浪滔滔;這裏山奇水秀,那裏山高水險。南北的差異造就了各地不同的自然景物,人文習俗。於誠意那見過這樣的陣勢,處處都感覺好奇有趣,自然玩的不亦樂乎!從南方的春波碧草,走到了北方的雁去雪飛。結果從家裏出來,幾乎大半年的時間才到北京。
叔父雖說是兵部尚書,但明白人都知道,那其實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然於謙是清官,後世的史書上也說的明白。但無論是清官還是貪官,但凡當了大官就很忙;當然了,不同的官員忙的內容是不同的。自從通過“京師保衛戰”迫使瓦剌撤軍後,北京城就留下了一個滿目瘡痍的爛攤子。於大人,一天天是忙的焦頭爛額,連喘息的空閑幾乎都沒有!於誠意到了北京城自然沒工夫和叔叔聊聊家常,談談心來溝通。除了剛來的那天給接風洗塵之外,於誠意就沒能和叔叔說上過幾句話。
白天讀讀書,晚上打打拳,舞舞劍,一天天就這麼過。日子久了,於誠意在後花園書房裏也待煩了。於是他有事沒事就叫上老仆人於安,去京城的四街六巷轉轉。
在京城這個大林子裏,也是什麼鳥都有!當然最多的還是達官顯貴,富商大賈;進而生出了一些官宦子弟,富家公子。權勢和錢財,是他們晉升的門路,橫行的資本。當然了,除了這些紈絝子弟,花花公子也不凡有些豪爽的俠客,正義的儒生。
在這樣的環境裏,於誠意結識的人物也不過如此。他畢竟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選擇朋友還是有自己的標準和眼光。真正稱得上朋友的也不過了了三人:朱齊明、王二猛、諸葛文龍。被人稱作“玉麵書生”的朱齊明,他有皇家血統,於誠意曾救過他的命;王二猛,人稱“拚命閻羅”,練就一身鋼筋鐵骨,性情生猛剛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諸葛文龍自稱是孔明後人,相當的機智聰明,據說還會點奇門遁甲。
有朋友的日子就是這樣,一起喝酒吃飯,聊天吹牛;書也不看了,詩也不吟了。甚至有時候也會跟人去些花街酒巷,瓦肆勾欄。那些人說這就是品味、檔次,也就是這樣才是享受高品質生活。雖說自己沒幹過那些苟且的事情!於誠意從內心還是感到一陣陣的空虛,但仿佛又無法改變。直到看見一封邊關的加急戰報,才讓他一下清醒。由此也感變了他一生的命運和生活的軌跡。
一天,有匹快馬闖入於府。當過大門門檻的時候,可能是跑的太急,馬晃了個趔斜,馬上之人摔於馬下……後來知道是邊關送來了八百裏加急,“瓦剌大兵屯聚於雜木河東的長城一線,涼州衛告急……”!
西北的邊關告急,這時的於誠意已經感覺到熱血沸騰。想起當年京城麵臨危亡時,自己卻在老家養傷,多少次愧疚和悔恨充滿思緒。現在是不能再猶豫了,於是他作出了同於當年班超“投筆從戎”的決定。
立刻打理一下,去西北邊塞的涼州。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那層摸在西天的紅雲也慢慢淡去,漸變成了深深的青黛色。山風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吹起,漸次加大;雖然說走的熱火朝天,但還是感覺到有點淡淡的涼意。遠處的山巒不知什麼時候,已被一層淡淡的輕霧淹沒。
前麵的草叢中突然傳出來稀稀嗦嗦的聲響,於誠意慌忙勒住韁繩。這匹飛奔的馬立刻打了個立站,長嘶一聲停將下來。他機警的四處打探了一下,隻見一條山貓樣的動物從前麵的荒草中躍出,跑掉了。也不知是山貓嚇壞了行人,還是行人打擾了山貓,似乎都被彼此嚇了一跳。再看前麵,一條彎曲的山路蔓延向遙遠的黑暗中。
這時,半輪弦月已經掛在了西南的天際。此時還是陰曆的月初,月亮像鐮刀一樣彎彎的,並不明亮,隱約可以看見附近的景物。隻見這匹金黃色的駿馬,明顯的鬃毛有些淩亂,曾經錦緞似的皮毛上閃閃的發出光亮,他用手一摸濕濕的,馬已經跑的大汗淋漓了。想一想,馬都跑了一整天了。雖然中午在客店加了點草料,但確實也夠累的。人坐在馬上都很累了,何況馬呢,再好的馬都不行!
這匹馬本來是於誠意的至交朱齊明的心愛之物。朱齊明自說是皇族餘脈,或者多少也有些瓜葛,在北京城裏自然也是顯赫有名的主。也不知他通過什麼關係從蒙古的瓦剌搞到幾匹寶馬良駒,尤其是這匹黃驃馬;當年還是個小馬駒,自己馴養了幾年,如今膘肥體壯,鍵跑如飛……寶貝的了不得。於誠意也好幾次都對這匹馬流露出了豔羨之意。實在沒想到,這個自稱“小親王”的人會割愛相送!看著這匹勞累的黃驃馬,朱齊明的話仿佛就在耳邊:“我是不能陪你去了,就讓我的馬駝你去吧!你看到他,就當是我和你在一塊。再說了,它腳力好,敏捷機警,你走這麼遠的路去邊關,它陪著你正合適……”
於誠意實在不舍得騎上了,想牽著馬走,但走了幾步實在是艱難。看看天色都黑了,隻能再次跨上馬背,隻能將就著慢慢的走!這裏的山都很緩,路雖然很狹窄,但還算基本平坦。
不一會兒,身上的汗漸漸退去,一陣山風吹過,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月亮慢慢的在天邊消失了,星星布滿了天穹。在西北的天幕下,星星總是顯得那麼明亮和清晰。看著明淨的星星,感覺空氣也特別清新、幹淨。於誠意不禁長長的吸了口氣,接著慢慢的從鼻孔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