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中國往何處去(1 / 3)

希望於明天,還是青年的真正覺醒。前不多天,一個朋友為某報提出幾個問題,找尋答案。問題是:中國有沒有前途?如何才是它的出路?如何挽救它的危機?從任何民族曆史學習,凡某一國家,統治方式失去重心和彈性後,社會矛盾必逐漸加劇,無法平衡,內戰分裂即無從避免。

結果照例由於普遍持久的戰火,帶來一種普遍破壞和疲乏。社會矛盾即幸而從武力壓倒方式得到表麵平衡,國家元氣業已消耗將盡。隨即是強鄰異邦勢力,乘隙而進,縱不亡國滅祀,也不免成為失去自主性的他人附庸。世界上許多事情都有例外,“自殘必弱國”則無例外。一個民族用長久內戰自殘,雖有些複雜因子,然而也正說明這個國家政府上層組織,社會一般結構,以及個人思想人生觀,實在都有了問題,到了一個等待重新安排情形下,國家有無前途,不在戰事勝敗,全看這個重新安排如何而定。

八年抗戰,雖說到處焦土,炮火焚灼所及,由北而南,直迫近西南邊省。猶幸於國際局勢變化中,勝利和平,不費什麼困難,即接收了敵人在華南,華中,華北,保持得完完整整幾個工礦動力大單位,使飽經憂患迫近暮年的專家學人,無一個不含淚微笑,相互慶幸。都以為半生學習經驗,忍受種種挫折,幸而國運不墜,於千險萬難中居然得到轉機,正可為這個國家下一代奠下個“現代化”基礎。尤其是台灣與東北的國土回複,敵人在南北兩麵苦心經營留下的一切,引起了國內專家學人作過多少好夢!然而複員以後,問題隨來。經過二十年內戰教訓,八年被日敵蹂躪殘殺,保有武力和武器的特種人,尚缺少真正覺悟,控製這個武力武器的政治家,更缺少遠大眼光,一黨一派獨占的權利,還隻想超機會擴大到各方麵去,一點信心卻寄托於戰時人民的屈服和手中實力的保持。但既有了問題,各方麵在估計中即已感到相當棘手,因此有政協會議。會議基礎本不大健全,首重黨派在中央和地方權利分配。人民真正需要卻談不到,顧不及。談判破裂,勢不可免。然而內戰究竟不是一件小事情,所以隨即又有軍調進行,不幸居間調人又恰恰是個對中國軍略地位充滿興趣,人民情感社會問題十分隔膜的美國軍官,進行空氣即已十分尷尬。

雙方談判情緒,還依然是有多少實力,占多少地方,一種完全現實的硬性的討價還價。且都堅強而自信,萬一調處不成,即不惜用國家全部資源,剩餘壯丁,一例加入作注,賭個勝敗。半年調處,彌縫難周,結果是調人退出,戰火重啟。

兩年來雖從收音機中,吾人間或尚可聞權威象征廣播時喉音嘹亮穩重,重申全麵戰信心時,亦若把握十分。其實則偉人偉業,早已將全個國家,作成一灘血汙,一片火海。內戰未完結,賭國運者牽線人有二:一在太平洋彼岸,一在鄰境;內戰即完結,天下定於一,牽線人亦非彼即此。一個元氣業已耗盡,國際地位業已打光的殘破國家,在政治,經濟,軍事及更多方麵都失去了自主性以後,說出路,除了成為新世界強權國家的殖民地,附屬物,犧牲品,實在毫無什麼光榮出路可言!在這個過程中,朝野黨團及個人地位聲望,盡管越打越大,武力武器也可能越打越多,然而國家人民卻將越來越不成樣子。延長下去,民族夙命大悲劇即成目前,脫不出國際兩強爭霸屠殺場,和新型武器試驗場。

事實放在眼前如此分明,戰爭卻依然在僵固矛盾中發展延續。在這裏,讓我想起胡適之先生答複記者兩句舊話,即:“決定戰爭固要勇氣,進行和平更要真正勇氣”,轉覺言簡而意深。

一個現代偉人,或在朝,或在野,由於一種已成習慣的政治邏輯,手中隻要保有一點武力,到某一時都不諱言戰爭。為的是局部或全麵戰爭,進行雖十分激烈,對於他本人說來還是十分安全,無絲毫影響。勝敗雖好像置身其中,其實永遠置身事外。或到不得已時向國外一跑,或根本即在國外。至於言和平呢?可就不那麼簡單了。和平明白的含義,是把一切問題從武力以外來檢討來尋覓解決方法。這種重新安排要發生效果,不止是某種具體事態的承認,還得就某幾種不同抽象原則加以折衷。必首先將人民需安定需休息的真正意見願望完全肯定,個人與所代表黨派都具有絕大犧牲心,來滿足人民這種合理願望,和平方能進行。和平的基本條件為:第一寄托於一切武力下作成的權勢必受限製,第二一切政治宣傳所作成的不正常空氣得加以清除,第三出於專家學人的良好意見,對現社會組織負責方麵的有用經驗,以及人的共通理性,都得到充分抬頭機會。和平與民主不可分,真正的民主也隻有從這種和平空氣中方可實現。和平次一步路,是將一個用仇恨感情進行的內戰加以結束後,大家用一種愛與合作的新的覺醒態度,從各方麵來鼓勵中國人民和知識青年,在這個為殘酷無情內戰所摧毀的國家廢墟上,重新建設一個公平合理的民主國家。試稍稍分析當代朝野偉人的心理狀態,就可知對於用戰爭一麵倒的勝利來解決一切的信心,雖已慢慢失去,對於從戰爭以外來尋覓和平的勇氣,實在依然缺少。社會其他方麵,也都知道人民真正需要是和平,這兩個字卻由於種種忌諱,不肯言,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