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想回到過去(1 / 3)

我同桌一口氣把我背上六樓,還不費勁兒。隻是,終於到門口的時候他才扶著門框,喘了半天氣兒。

那時候我特不好意思,又因為剛剛才哭過很丟臉,隻能趴在他背上裝睡著。

我覺得如果我表現得再柔弱一些的話,我同桌會以為我暈過去了。

可是事實上,我同桌既沒有認為我睡著了,也沒有覺得我會暈過去,喘完後,他又氣急敗壞地吼我:“安曉你再裝死,我就把你從六樓扔下去摔死你!快拿鑰匙開門!”

我同桌最近很喜歡說摔死我,我真特想找抽地說一句:你摔啊,有本事你就摔死我啊!

跟夫妻吵架似的,沒意思。

摸了摸口袋,我穿的是比賽專用運動服,沒有口袋。

我拍了拍我同桌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傷害他。

“同桌,完了。”

“什麼完了?是玩完了的‘完了’,還是鑰匙找完了的‘完了’?”玩這種文字遊戲最沒意思,我看著我同桌心一橫,想著早死早超生,閉著眼睛一口氣說完,不費勁兒。

“鑰匙在校服口袋裏,口袋在包裏,包在教室裏,教室在育才樓四樓,育才樓在學校。”我同桌半晌沒說話。

“同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振作一點兒!”

“安曉你有本事再給我說一遍!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下去摔死你!我要把你摔成相片兒你信嗎?!”

我同桌真的是在很認真地生氣,我卻很認真地笑瘋了。

我的鑰匙確實是放在學校裏沒拿回來,可這並不代表我沒有備用鑰匙。我這麼聰明伶俐,早就偷偷地留了一把,以防萬一。

“同桌你把我放下來。”

“幹嗎?”我同桌翻了個白眼,“怕我摔死你啊。”

“你放我下來,我給你找鑰匙啊,真囉唆。”

“找鑰匙”這三個字無疑給我同桌打了一劑鎮靜劑,他快速地把我放下來,心花怒放地看著我:“你倒是找啊。”

“背過身去。”

我一臉嚴肅。

“幼稚! ”我同桌轉過身,“不會藏到什麼不該藏的地方了吧……”果然是不該藏的地方,當初放門框上的時候,我是搬了個凳子出來藏的。這會兒我去哪找凳子去啊,果然身高是硬傷。

“好了沒有啊?!”“同桌!”拉著我同桌轉了個圈兒,我一臉的視死如歸,“鑰匙在門框上。”“你拿下來啊。”“我夠不著……”那天我同桌站在我家門前狂笑了很久,甚至還別有用心地伸出手比了比我和他的身高差。看在他千辛萬苦地把我背回家的份上,我決定原諒他。我同桌把我扔到沙發上自生自滅,自己跑到廚房邊開冰箱邊朝我咋呼:“家裏有吃的嗎?我現在又累又餓的,你倒是給我弄點吃的啊。 ”我一條殘腿和一顆殘破的心怎麼給你弄吃的啊,再說你瞅瞅我家有吃的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懂不懂?我同桌自然是不懂的,在廚房找了半天隻找出來一個發黴的蘋果,黑著臉從廚房跑出來。

“廚房都快發黴了,你平時不吃飯啊。”這幾天老安來無影去無蹤,我好多天都沒吃過早飯和晚飯,隻在學

校吃一頓午飯。因為沒有周倩的庇佑,我也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吃最愛的西紅柿炒蛋了。

自然,這些話我沒跟我同桌說,隻是回了他一個憂傷的表情,然後仰著傲嬌的臉看著他:“要你管。”“反正我餓了,”我同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你去給我弄吃的。隻要是吃的就行,豬食我也認了。”“孩子真可憐, ”我伸出一隻手拍拍我同桌的頭,“我去給你瞅一眼。 ”拖著條殘腿跑到廚房,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心想著:廚房你得爭點氣,我同桌今天背著我走過了大半個光陰啊,要是連點豬食都沒有,那他以後還怎麼幫我?

這樣想著,忽然就在櫃子裏找到兩個雞蛋和半袋掛麵。

沒找到西紅柿,確實是挺遺憾的。

在廚房鼓搗了半天,把麵盛到碗裏端出來的時候,我同桌已經倚著沙發睡著了。

想必我同桌真的是累壞了,背著我走來走去的,是個人都受不了。可是麵已經做好了,放涼了就不好吃了,如果把我同桌叫醒的話,那也是極度不禮貌的行為,得想個萬全之策才是。

還沒等我想出萬全之策,我的肚子就咕嚕咕嚕叫了。看了看沙發上熟睡的我同桌,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麵,我決定先把自己喂飽再說。

興許是我太餓了,也興許是我吃麵的動靜太大了,我同桌悠悠轉醒,腦袋轉過來,看了我一秒,兩秒,三秒,我心裏數到十的時候,嘴裏剛吸進去的麵還沒有吞下去,我同桌忽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奔到我麵前把我手中的碗和筷子一股腦奪過去,一邊吃還不忘一邊埋怨我:“安曉我真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你。居然乘人之危,想把我的麵給吃了……”

我還沒回過神來,我還在為自己小聲辯解。“我是做好了之後,看到你睡著了,你也知道,這麵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聽不聽,”我同桌一邊吃一邊搖頭,“反正你就是要偷吃我的麵。要不是我醒了,把我的東西搶過來吃掉,我就餓死了。”“餓死倒不至於,鍋裏我還給你留著兩個荷包蛋呢……”我話還沒說完,我同桌就颶風般地端著碗跑進廚房裏去了,我依然拖著腿站在桌子旁邊。十秒鍾之後,我同桌碗裏裝著荷包蛋,“哇哈哈”地大笑了三聲從廚房走出來。

“你要是不給我留這兩個荷包蛋,我真的就把你從六樓扔下去。”我這才回過神來,拖著殘腿坐回沙發上,白了他一眼:“我謝你不殺之恩。”“客氣啦。”我同桌邊吃麵邊衝我擺手,還故意吃得特別大聲,末了咂咂嘴,又看著我:“同桌你也沒吃飯,一定很餓吧。”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碰到我同桌這貨。

低著頭盯著裹得老厚的繃帶生悶氣,忽地我同桌一張大臉就出現在我眼前,夾在我和他的大臉之間的,是他用筷子夾起來的一個荷包蛋。

“同桌,想不想吃? ”

我盯著那個色澤誘人,不甚規整的荷包蛋咽了咽唾沫,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憐者不受嗟來之食,更何況我同桌這是挑逗——我同桌的臉離我太近,這樣的姿勢太曖昧,我拒絕回答。“好了,怕了你了,”他居然親自拿著筷子把荷包蛋夾到我嘴邊,“快吃呀。”

看著我同桌小星星一樣的眼睛,和整個人散發出來的“這不是曖昧,我們很純潔,不要瞎想”的架勢,我於是,極為勉強地將杵在我麵前的荷包蛋吃了下去。

“以後大人不在你也要吃飯啊,看你這樣一定特懶,肯定好幾天沒吃早飯晚飯了……”填飽肚子之後,我同桌八婆模式啟動。

我幹脆躺在沙發上,受傷的那條殘腿搭在茶幾上,在閉上眼睛之前叮囑我同桌:“同桌我先睡會兒,你要是一會兒無聊了想走,給我帶上門。哦對了,電腦在我房間裏,電視的遙控器沒電了,你自己摸索著用電視上的按鈕,我睡了。”

已經不記得我同桌又嘮嘮叨叨地說什麼了,中間睡得正熟的時候,有人給我蓋上一條毯子,那人還將我的殘腿小心地扳了扳,似乎是怕那腿直接從茶幾上摔下來,然後就是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不如老安的腳步聲熟悉,卻讓人分外安心。

醒來的時候都快十點了,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嚇了一跳。

我仍舊躺在沙發上,殘腿也仍舊搭在茶幾上,可茶幾卻被挪動了方向。而且,所有跟茶幾差不多高的東西,全部被拿來放在茶幾的四周,滿滿當當地擺了沙發周圍,以防止我的殘腿掉到地上。

我想著我同桌背我回家後和我搶麵吃的樣子,以及他拿著筷子夾給我荷包蛋的樣子,再看看這空空蕩蕩的家,忽然就很想給他打個電話。誇誇他,也謝謝他。

半夜十二點的時候,老安才從外麵回來。

我坐在客廳等他,看著他開了客廳門,搖搖晃晃地從玄關處走進來。他看見我之後怔了怔,然後忽然指著我莫名其妙地笑,又妙明奇妙地哭。

這可真荒唐,我活了這麼多年,也沒有見過這麼瘋瘋癲癲的人。他喝酒了,也抽煙了。

老安以前說過,他最煩抽煙喝酒的人,既費錢又傷身體。可是他現在成了這樣的人,我可真鄙視他。

還好他沒有耍酒瘋,一個人又哭又笑地回到自己的臥室,卻不說一句話。

我跟著他回到臥室,看著他趴在床上,孩子氣地嗚嗚嗚地哭,然後扯過被子給他蓋上。老安聽到動靜,抹了一把眼淚坐起來,看著我就又是笑。

“我沒事,曉曉你出去,我想自己待會兒。”

“哦。”

我點點頭,果真帶上門出去了。

我一直覺得自己這些年已經鍛煉得足夠中庸,也足夠寵辱不驚了——就算是老安像現在這樣又哭又笑十倍;就算他罵天罵地,罵再難聽的話;就算他不管腿殘的我,隻要他的花店;就算他自己一個人躲在花店哭,我都會憋著自己所有的疑問,隻等有一天老安自己想說的時候,我才去充當一個傾聽者的角色。

可是現在他說他要一個人待會兒。

他不需要我聽他的難過,聽他的故事了。

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清楚,沒有人告訴我他們難過的根源——就像我的難過,他們從來就不知道,是因為他們為未知的難過而難過一樣。

我多恨這樣的他們。

一大早忽然有人敲門,一聲連一聲地,節奏感甚強,很有節奏大師的天分。

我掙紮著醒來,才發現原來自己在客廳的地板上睡了一夜。轉過頭看了看老安的臥室,沒有動靜,我想他大概還在睡覺。

扶著沙發起來,單腳跳到客廳門前打開門。

“誰……”

又是那一家人。

蘇盛元、楊雲潔、蘇越。

真是漂亮的一家人,站在一起的和諧氛圍都讓人嫉妒。

“安安,”楊雲潔率先開口,“你爸爸,在家嗎?”“哦在,”我這才回過神來,然後側過身子,“進來吧。”我想我怎麼說也算是一家之主,理應有待客之道,側過身子的時候還不忘衝他們笑笑。

三個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楊雲潔和蘇越。

又是單腳跳著過去,我問他們:“你們是要找我爸嗎?我去喊他。 ”“安安你的腳! ”楊雲潔驚呼,又謔地走到我跟前蹲下,“這腳怎麼了? ”“沒事。”我立刻單腿往後跳了一步衝她擺手,“我是不小心崴了。”瞅了蘇越一眼,“蘇越知道的,不嚴重。”不去看蘇越的表情,我扶著牆邊走到沙發上坐下,看著楊雲潔道:“我爸昨天喝多了,現在還睡著呢。我腳不方便,你們去喊他吧。”“我去吧,”蘇盛元站起來,“這會兒應該醒了。”“別喊了。”楊雲潔連忙攔住他,又走到我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安安我直說吧,我這次來就是要帶你走的。我們一家要出國了,護照都辦好了,就差你的了。”

“是啊,”蘇盛元開口,“現在就差給你辦護照了,到了加拿大你和蘇越可以上同一所中學,然後直接在國外留學。曉曉你成績那麼好,在哪裏也不差的。”

蘇越仍然沒有說話,我環視了一周,視線定格在老安臥室的房門上。我第一次這麼恨老安。

是不是因為你不要我了,他們才要帶我走。

我都要被別人領走了,老安你怎麼能還裝作睡著,躲在房間不出來呢!“你們一家人去國外,我跟著做什麼?”“安安啊,你是媽媽的女兒啊。”楊雲潔說著,眼眶就又紅了。我想著:她可真愛掉眼淚,難怪老安不喜歡她。現在知道我是你的女兒了,當初老安讓你為了我留下的時候,當初他歇斯底裏地問你,是選我還是蘇越的時候,你幹什麼去了?“你都有兒子了,還要女兒做什麼?”“你的撫養權在你媽媽手裏。”蘇盛元沉聲道,“當初離婚的時候,是你爸爸放棄你的撫養權,但是你爸爸說可以代為撫養幾年,但是條件是每個月要有固定的撫養費,這是當初的協議……”

“爸!”蘇越擋到蘇盛元跟前接過他手中的協議,“你跟安安說這個幹嗎!”

“可這是事實啊……”

可這是事實啊……

是你爸爸放棄你的撫養權……

條件是每個月要有固定的撫養費……

這個是事實。

他們甚至都有協議。

楊雲潔後來說了什麼,我其實聽得一點都不真切,腦袋裏像是藏著個機器一樣,這會兒嗡嗡嗡地響得厲害,什麼也聽不進去,什麼也說不出來,喉嚨嗚嗚咽咽的。甚至連那腫起來的腳踝,這會兒也跟著作怪,疼得厲害。

這怎麼可能呢,老安怎麼會不要我呢?!他說要跟我相依為命,他喝醉了酒,在我跟前像個孩子一樣號啕大哭,他燒光了給她買的所有首飾,說就算沒有她,他也能和我過得風生水起——這怎麼可能呢?

“前些日子就一直想跟你爸爸談這個事情,明明商量好了日期卻總是不見他。上次在樓下看到你,也是我們沒找到你爸爸,所以今天才會一大早過來。”

“安安,你跟媽媽走吧,媽媽真的想帶著你一起生活。” “是啊,我們一家去國外定居,給你辦了護照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別說了行嗎?”我拍了拍有些腫脹的小腿,“說得我腿疼。”“我去給你收拾東西,”楊雲潔忽然站起來,“今天媽媽一定要帶你走。”她不由分說地就往我的臥室走。

“等等!站住!”我立刻站起來,右腳卻忽地碰到了沙發,疼得幾乎蜷縮在地上。“安安。”蘇越最先跑過來想要扶起我。我看了他一眼,卻是充滿仇視的。“走開。”我扶著沙發小心地站起來,盯著楊雲潔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誰都不要碰我的東西!你們給了老安多少撫養費,我可以一分不少地還給你們……是不是你們拿了錢就可以離開我們家了?是不是你們拿了錢離開了,不再找我爸了,我爸就不會半夜又抽煙又喝酒,還一個人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