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能不能跟老班說說,我在十五班待上兩個月,兩次月考之後,我再回四班?”我同桌默默地拿起漢堡咬了好幾口,好半天才下定決心看著我。“同桌,你不作死能死啊!中考狀元也不能把換班當趕集啊!你這麼任性,你家人知道嗎?!”“那就是‘不行’的意思了?同桌,我們果然情深緣淺……”“行了行了,”我同桌一臉煩躁地衝我揮手,“我一會兒回去就給你問!真麻煩,當初讓你選理你非不選,現在後悔了吧……”我白了我同桌一眼,說了聲“八婆”,又喜滋滋地啃起雞腿來。我想著:果然同桌和老班都是原裝的好。
一路乘公交車回家,還有兩站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同桌給他爸打著打著電話,忽然偏過頭來看我。
“我爸邀請你去我家,你去嗎?”“什麼意思?”我有些緊張地看著我同桌,“是不是不能換班啊?老班不會覺得我總出幺蛾子,要批鬥我吧。”我同桌聳了聳肩:“誰知道啊,聽天由命唄。”我說:“那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啊?”“腿長在你身上,你自己看著辦唄。”彼時公交車距離我家還剩一站,我琢磨著我們老班這會兒喊我去是幾個意思,一不留心公交車就過了站。這可真是天意,人為不了,更不容違背。我衝我同桌一攤手:“同桌,到時候老班要揍人你可得護著我。”
我同桌衝我翻了個白眼。
“瞅瞅你那慫樣兒。”
我從小到大沒怎麼去過同學家裏,更別提是異性同學家,隻有蘇越是個例外。那個時候老安沒時間管我,蘇越的父親也沒有時間理他,我和蘇越兩個人本著自力更生的原則相互扶持,我常常去蘇越家裏寫作業吃零食,蘇越常常來我家吃飯,直到後來再無往來。
這是我時隔兩年之後,再次去一個異性同學的家裏,不是蘇越的家,是我同桌的家。
直到我踩在了我同桌家客廳的地板上,我還是覺得自己的心情有些微妙。
我同桌進門後咋咋呼呼地讓他媽準備飯菜,還讓他爸出來接待我,搞得滑稽又隆重,我的緊張感也在同時消除了那麼三分。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同桌在他們家裏,是多麼受寵的一個小霸王。就算他媽在學校裏是嚴苛不愛笑的英語老師,就算他爸在學校是古板刻薄的數學老師,可在我同桌眼裏,他們就隻是純粹的寵愛自己的爸媽。他可以大吵大鬧、咋咋呼呼地喊自己餓了,也可以忽視自己快一米九的個頭衝他們撒嬌,隻為滿足自己一個小小的心願。
真好。
我同桌的媽媽從廚房端出一碟水果放在我跟前,笑吟吟地看著我:“跟我們家江湖做同桌,你受委屈了啊。”
我同桌在旁邊嗷一嗓子:“媽,你怎麼說話呢,我跟我同桌相處可愉快了。”
瞥到我同桌略帶凶狠的目光,又衝我皺了皺眉,我知道我同桌的心理活動,他在告訴我:快說我們相處得愉快。
我隻得訕笑著擺手,說:“阿姨沒有,江湖挺好的。”我同桌一攤手:“看吧,當事人都這麼說了。”
暗暗地瞥一眼我們老班,我發現老班坐沙發的時候特像紮馬步。我瞥了好幾眼,終於確定他的屁股確實是跟沙發上挨著的,可是如果他的表情再表現得舒緩一下就好了。
我覺得我得找個話題——雖然我是被老班邀請來的,可我一沒帶禮物,二沒留在老班的班級繼續學理,如果再繼續沒臉沒皮地吃第三塊西瓜是不是不太好?
“老師,您找我?”
除了這個我還能說些什麼呢,畢竟我是那麼一個在家長和老師麵前木訥的、不善言辭的人。
“嗯,”老班點頭,“聽江湖說你又想轉回來?”
老班的表情太凝重了,太一本正經,也太嚴肅了,再這麼下去我會被嚇哭的。
我偏過頭一臉苦逼地看著我同桌,心說:同桌咱倆心意相通,你倒是插科打諢一下,讓氣氛活躍活躍,我也不至於這麼尷尬啊。
還是我同桌懂我,能夠看出我眼睛裏傳達的深意。
“同桌,你眼裏有什麼東西嗎?幹嗎衝我擠眉弄眼的。”
“我就是隨口一說……”
指望不上我同桌了,我隻得做出抵死不承認的可憐狀態……好想早點回家……“這個怎麼能隨便說說呢!”老班急了,也不坐著紮馬步了,幹脆站起來,“學校又不是你們家開的,還能你想轉哪裏就轉哪裏?”說實話,我被嚇壞了。
我同桌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幽幽地看著我們,道:“坐下好好說嘛,那麼凶幹嗎,看把我同桌嚇的。”
“就是!”我同桌他媽又從廚房冒出來,“你把人家孩子喊來,現在又凶人家!”
老班又重新坐回沙發上:“我的意思是如果她真想轉回來,我就去跟主任和校長說說……”
我同桌一家人友善可愛得讓我想哭。
我特想衝我們老班九十度鞠躬,和法海老師衝我們鞠躬的度數一樣的。可鞠躬之前我務必要提醒我們老班,我還不能就這麼快轉回去。
我說:“老師,我能不能在十五班待上兩個月,考兩次月考再回去? ”我們老班一愣,看著我:“你說啥?”我又說:“我想在十五班待兩個月再回來。”老班蹺起二郎腿:“你還是別轉了。”我不敢說了,我就是再蠢也能感受到圍繞在老班身邊的低氣壓。於是,我隻得點了點頭,一臉不開心地看著我們老班,說:“哦。”老班愣了愣,我同桌卻在一旁笑噴了。
“你倆的對話也太有意思了吧!”有意思嗎?我可不那麼覺得,我都緊張得出了一身汗了。“為什麼?”
老班言簡意賅,但是問題我大致明白,可我不能跟我們老班說——我怕他說我小肚雞腸,宰相肚裏不能劃船。
我是個頂小氣也頂記仇的小人,分到十五班的第一天,先是蘇越坐在我旁邊,後來又是蘇越為了冷晨陽讓我換座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黃法海居然還在一旁看熱鬧,宣揚自己民主,專門找人搬了張桌子放在最後麵,讓我享盡了“特殊照顧”。
黃法海說他班級裏的學生不分好壞,全部一視同仁,我就是要讓他後悔自己曾經的一視同仁。
兩次月考成績足以說明問題,如果我還維持著年級第一沒有變化,如果我在兩次年級第一考試之後,揮一揮衣袖轉到理科四班,那麼黃法海,會怎樣?
當然,如果他不重視自己的班級成績,那也該另當別論。
“十五班的班主任是誰?”老班一雙小眼睛亮亮地閃著精光,我心裏卻咯噔一下子,想著:老班這麼精明的一個人,該不會猜出了什麼吧?頓了頓,我說:“班主任叫黃法海。”我同桌估計剛喝了一口水,聽到我的話,不,準確地說應該是聽到“黃法海”三個字立刻噴了。
“是穿越來抓白素貞的嗎?”老班沒理我同桌,他低著頭在思考,且表情很認真。“黃老師比較年輕,教學方麵也很有一套,不像我們那麼刻板,課堂氣氛也很好,你應該會喜歡他。”我搖頭:“老師,我不喜歡法海老師。”“可是你也不能因為不喜歡一個老師就放棄自己喜歡的文科。”“爸你說什麼呢!”我同桌謔地站起來,“我同桌不就是想重新轉回來嘛,你就說讓不讓她轉吧。”“怎麼跟你爸說話呢!”我同桌他媽又係著圍裙出來了,“你爸這不是為安曉好嗎,你坐在旁邊別多嘴。”
“行了行了,你們甭說了。”我同桌甩了甩自己的小平頭,又轉過頭看著我,“同桌,我送你回去吧。”還沒等我同意,他自己就率先往外走了,開門的時候轉過頭看我沒動,又不耐煩地催我:“你倒是走不走啊?”
走。
當然走。
我麻溜兒果斷地走。
快速地衝我們老班和老班夫人一鞠躬,我說:“老師那我先走了。”轉身躥得比兔子都快。
身後是老班夫人的挽留聲。
“我都給你們做著飯了。”
“同桌,你別聽他們的,你自己想轉就轉,不想轉就別轉。從文轉理或者由理轉文都是可以的,隻要家長來學校簽字就好,我爸是嚇唬你呢。”
“誰說的?”
“我說的!”我同桌挑眉,“學校就這麼規定的,你愛信不信!”
“我怎麼……”
“你不信也得信!”
“……”
在站牌前等公交車的短暫時間裏,我同桌又和我鬥起嘴來。我知道他是怕我心情不好跟我鬧著玩兒,可是他這緩解心情的方式更是讓我煩躁。索性是公交車來了,我連聲“再見”都沒說就直接上車了。現在想來,我那個時候真是太不禮貌了。
沒有搶到座位,心情更是不爽,我閉著眼睛抱著欄杆站了兩站路,忽然覺得身後有誰在扯我的袖子。
小偷!
這是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我當時真的特想哭來著,我沒錢又沒權的,連小偷都來欺負我,有本事去偷蘇越偷冷晨陽偷黃法海的去啊!快速地轉過身,我還想著抓小偷一個現形,可結果我同桌又一嗓子把我號蒙了。
“同桌,我捅你胳膊你怎麼不理我呢?”
亂,有點亂,讓我先理理。
一七得七,二八十六,三八婦女節……
“你怎麼也跟著上車了?”
“誰讓你不理我的!”
“那你就跟來啊!”我幹脆把他推到公交車後門,“快,下一站下車!”
“知道啦。”我同桌白了我一眼,“我就是去下一站的便利店打個醬油,我媽炒菜沒醬油了。”
“德行。”
看了看我同桌傲嬌的臉,我又忽地笑了。
人生得一傲嬌同桌,夫複何求。
下一站到站,公交車緩緩停下,我盯著我同桌的背影看著他一步步下了車,然後車門關上,他快速地轉過身衝我大力地揮手,一邊揮一邊齜著兩排牙衝我笑。
我在公交車內默默地衝外麵那人揮手——我和我同桌,一個在窗內,一個在窗外,揮手告別的情景,像極了離別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