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站在公交車站牌旁等車,蘇越仍是屁都不放一個。
我低著頭,劃拉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每經過一輛公交車都要迅速地抬起頭來看一下。可是五分鍾過去了,十分鍾又過去了,公交車遲遲不來,我的耐心也快被磨光了。
我仍舊低著頭看腳尖,嘴裏已經控製不住地脫口而出:“你自己在這裏等吧,我要回去給老安做飯了。”
說著我還略微躊躇了一下,去觀察蘇越的表情和反應。我早就應該清楚地知道,長大後的蘇越再也不是先前那個傲嬌的混世小魔王,他早就蛻變得冷血無情,哪裏還會有什麼表情和反應。
話都已經說出口了,我隻得加快倒騰我的兩條小短腿,心裏想著:越快離開這裏越好,不然我遲早會被這座冰山凍死。
“安安。”
還沒等我邁出兩步,蘇越久違的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來了。我停下腳步,卻沒有想要轉身,蘇越也沒有再喊我,然後我就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從我身後走到我麵前。
老實說我都很多年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看過蘇越了。開學典禮的時候,雖然也這麼近距離地跟他接觸過,但那個時候光顧著緊張了,情緒還沒有現在這麼複雜。
那個時候,我唯一擔心的事情就是生怕蘇越會站在我麵前,一臉憂傷地看著我,然後說:“安安你別鬧了。”
蘇越最愛說這句話。
即便是我曾經當過他那麼長一段時間的小弟,他的口頭禪都沒有變過。
除了“安安送我回家”,就是“安安別鬧了”。
小時候的蘇越表情很單調,要麼是酷酷地背著小手,嘴巴抿得緊緊的,要麼是一臉無奈地看著我。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那雙眼睛裏除了無奈,竟也夾雜著些許寵溺。
小時候的蘇越雖然有些傲嬌,可是我不得不承認,除了傲嬌之外,他最大的特點是單純。單純到喜好單一,性格單一,就連口味也單一得不像話。過生日時不要別人給他唱生日快樂歌,生日最大的願望是希望世界和平,喜歡彈吉他,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偶爾搞笑,是因為自己經常叨叨要是沒有戰爭就好了。
這是我所認識的兒時的青梅竹馬蘇越,可是畢竟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久到我們很少碰麵很少說話,即便是在同一所學校,也盡量裝成陌生人,所以我再也不能從他一個動作或者眼神裏猜測他下一步的動作了。
攥緊的拳頭忽地被麵前的人扯開。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蘇越一點點,用力卻又耐心地將我握緊的右拳頭攤平,然後依然抿著嘴角,而下一秒,我的手心裏已經多了一大把顏色亮麗的糖果。
也許是糖果太多,也許是我的手太小了,那些糖果竟然有一大半都掉在了地上。我呆呆地看著地上掉落的糖果,然後看著蘇越慢慢地在我麵前蹲下,伸出手一顆顆將那些糖果小心翼翼地撿起來,又站起來,像是進行某種交接儀式一樣,神聖地堆放在我的手心。
直到我的手心徹底被那些糖果淹沒,地上再沒有掉落的糖果,也直到,我的右手掌終於僵硬在空氣中,蘇越才拍了拍手心,彎著嘴角看著我。
左心房忽地有些顫抖。
蘇越,拜托你,不要這樣。
你繼續做你的冰山王子,我也仍舊是那個中考狀元,我們再也不要有交集。
這樣不好嗎?
抬起頭的時候,來的恰巧是蘇越要坐的那輛公交車,我用剩下的那隻手指了指身後的公交車,然後看著蘇越嘴角的笑容一點點放大,繼而他一句話不說,轉身就往公交車的方向走。
依舊是不疾不徐,淡然的樣子好像比我成熟八十歲。
直到公交車徹底開走了,我才重新攥好拳頭,收回右手,低下頭看右手心裏的那些好看的糖果。
一顆一顆,全部都是我從前愛吃的口味。
可這也隻是從前了。
小心地從裏麵挑出一顆看起來最甜最香的,剝掉糖紙放進嘴裏,熟悉得過分的味道,卻意外地竟多了些苦澀。
口袋裏的手機忽地震動起來。
是我的江湖同桌發來的短信——同桌我到家啦,不要擔心我。
這之後是一個巨大的笑臉,齜著牙大笑的樣子和我同桌如出一轍。
我知道我同桌的潛台詞。
他在說:同桌別擔心,都會過去的。
然後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抬起眼,早已看不到公交車的影子。
蘇越,我們不該這樣的。
可是為什麼,本該留在我們身邊的那個人,偏偏是因為你爸爸才離開我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