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軍訓(3 / 3)

蘇越眉頭都沒皺一下,在我讓出路之後目不斜視地撐開傘往外走,直線走得比模特都直。

好。

好瀟灑。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蘇越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大雨中,直到守在餐廳門口的同學隻剩下三三兩兩。

也直到,我同桌一隻手撐著傘,另一隻手抱著一堆雨傘從瓢潑大雨中奔進餐廳。

那個奔跑在雨中的少年像極了為了公主赴湯蹈火的騎士。

年少的時候不是都會有這種感覺嗎?

悸動隻需一秒,心跳也僅需一麵。

我的江湖同桌一隻手舉著傘,另一隻手抱著傘的樣子很狼狽,可是我就是覺得,那一刻的江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帥氣得不像話。我站在餐廳門口用力地衝我同桌招手,直到我同桌看到之後咧著大白牙跑進來。

“我給大家來送傘了!”

果然有副連長的風範,我僵著抬在半空中的胳膊,看著我同桌愉快地向四周同學分傘。我哭喪著臉站在一旁,直到我同桌手中都空空如也了,我才走到他身邊埋怨他:“咱倆同桌一場,你倒是給我留一把啊。”我同桌一轉頭,又誇張地張大嘴:“呀,同桌你怎麼還在這兒呢,我沒給你傘嗎?”

我恨不得一拳頭打得他滿地找牙。

氣憤之餘心裏就又是無端的難過,很明顯,我同桌沒有做騎士的天分,更何況就算他真的努力修煉變成騎士,我也不是公主。興許是我臉上垮下去的表情太過明顯,我同桌以為我生氣了,連忙衝我擺手:“同桌,我跟你鬧著玩呢,我當然給你留著傘了啊,哈哈。 ”

下一秒,他果然從懷裏掏出一把傘塞到我手裏。

“拿著吧同桌,咱倆什麼關係啊!趕緊回去吧,快兩點了。”“唉,同桌……”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我的江湖同桌就風風火火地脫下迷彩服,兩隻手撐著遮著頭就又衝出去了。我其實是想說我們可以撐一把傘走的。低頭看了看塞到我手中的那把傘,粉色的燒包顏色,竟莫名地熟識。

回到教室後,大家都脫了迷彩服在教室裏拍打衣服。周倩抬頭看到我,捋了捋劉海道:“你怎麼才回來啊?”

“哦,”我點點頭,又看了一眼站起來拍打衣服的我同桌,“我看到我同桌來送傘,就沒跑回來。”

我同桌抬起頭衝周倩一笑:“羨慕嗎?”

“我呸,”周倩一個白眼翻過去,“白送我,我都不要。”

“不要拉倒。”我同桌覥著臉,“我隻給我同桌送傘。”

“別鬧了好嗎。”從我同桌身後擠到座位上,我又衝我同桌指了指門後,“我把傘放在那兒了,放學你別忘了拿。”我同桌很詫異,看著我說:“啊?為什麼要我收?”我說:“你的傘不是你收,難道我收嗎?”我同桌更詫異了:“那不是你的傘嗎?”“我怎麼會有那麼燒包的傘……”等等,我一下子從座位上坐直:“誰給你的傘?”“就上次那個在新生典禮上,在你身後講話的那個,你們不是一所學校的嗎?”“蘇越?”“啊,就是他。我本來不知道你也困在餐廳了,就想著發揮我們軍人的品格,拿了班上的傘去做好人好事。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蘇越回來,說是要把傘還給你……”

“行了行了,別說了,我知道了。”

我胡亂地揮了揮手打斷了我同桌的話,而後又有些煩躁地趴在桌子上挺屍。

周倩回過身來問我:“你跟那個蘇越熟不熟?”

我搖搖頭:“初中時候是一個學校的。”

“同桌!”我同桌忽然站直身體,一臉嚴肅地看著我,“你說是蘇越帥,還是我帥?!”

我虎軀一震,眉頭一皺,心上一沉。

“什麼意思?”

“當然是蘇越帥!”周倩迅速地轉過頭來,一臉花癡地眯著眼,“你沒見上次入學典禮上,蘇越隻說了‘謝謝大家’,簡直狂霸酷炫屌炸天!”

我白了周倩一眼:“你五百度的近視能看清嗎?”

我同桌卻不樂意了:“同桌你跟我說實話,我跟蘇越到底誰帥?我是一,蘇越是二,你選一還是二?”

我幹脆趴在桌子上,整張臉埋在胳膊裏。

“煩不煩啊,都醜爆了還比什麼比?!”

悶悶的聲音從嘴裏發出來,我卻仿佛聽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相似又蒼老的聲音。

你選曉曉,還是他?

我們老班舉著黑色的雨傘姍姍來遲,站在講台上用力地拍了拍手,原本喧鬧的課堂立刻寂靜無聲。

“趁著這個時間,我們重新排一下座位,再選個班委。當然,如果有推薦或者自薦的就更好了。”

老班說完後,周倩立刻笑眯眯地轉過頭看著我。她的同桌依然沒有來,當然,除了這個理由之外,她說跟我在一起能夠很好地探討人生。我同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蹺起二郎腿:“反正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同桌你自己看著辦。”

這個從古至今的哲理我自然知道,可是我知道並不代表我就有選擇權。我一直覺得開學那天,我同桌齜著大白牙衝我笑是有預謀的,就算我不遲到,就算當初我的同桌是任何張湖李湖趙湖,最後我的同桌也一定是江湖。

很多年後,當我褪去稚嫩,脫掉校服換上工裝,脫掉帆布鞋穿上高跟鞋;當我坐在巨大的寫字樓裏辦公,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樓底下的車水馬龍,再回憶起很久之前我的江湖同桌時,空氣裏依然遍布的滿滿都是宿命的味道。

那個第一眼見到我時衝我咧著嘴齜著牙笑的少年,他一臉凝重地跟我說“我叫江湖”,他穿著迷彩服皺著眉頭說“不要撒嬌”,他傲嬌地說“我隻幫我同桌送傘”,他得意地蹺著二郎腿說“同桌你自己看著辦”……如果這些最最平常的句子,我能夠早些明白其中的意義,那麼這宿命的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大家都能看清黑板嗎?”

我們老班走到講台下,做出一副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的姿勢。“能!”

我同桌率先回應,分貝高得以至於我險些耳鳴。“別人呢?聲音大點兒,能不能看清?”“能!”這次的聲音能掀翻屋頂。一個班上六十來個學生,且考上清揚的都是學霸級別,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看不清,說不定開學之前,家長就都帶著去重新配了副眼鏡,此刻老班這麼問明顯多餘。“那既然都能看得清的話,就甭重新排座位了,怪麻煩的。更何況這都是開學的時候你們自己選的……”班上一下子就安靜下來,周倩轉過頭苦逼兮兮地看著我,說:“怎麼辦?”怎麼辦?靜觀其變唄。

老班笑了,又拍了拍手,說:“這樣不好嗎?”“好。”

我同桌帶頭齜著牙大聲回應,其他人自然也隨聲附和——都已經過了這麼些天,跟同桌和前後桌都熟悉了,也自然不想分開。當然,這裏麵最不滿意的,自然是現在依然形單影隻的周倩。“老師,”周倩忽然舉起手站起來,“我沒有同桌。”“哦,”老班愣了愣,“你同桌請假了,軍訓完就會來。”“那老師可以讓安曉做我同桌嗎?等到我同桌來了就讓她挨著江湖。而且,老師你看,我們班就安曉和江湖這對同桌是異性……”“老師,周倩的同桌也是女的,”我同桌站起來一臉憤憤,“再說本來我們班女生比男生多一個,肯定會有一個人落單。周倩要是想要男同桌的話,蘇萌那兒缺個人,她可以過去啊。”

我同桌說著指了指中間那排最後麵的位置,是新生入學典禮上剛開始挨著我的那個男生。原來叫作蘇萌,形象和名字略違和,我偏過頭看著窗外,掩飾自己的笑。

“再說第一天開學的時候,周倩和她同桌見過麵,如果這麼調開以後再見麵得多尷尬啊。”周倩想不出什麼理由反駁,撇了撇嘴又白了江湖兩眼坐下了。我們老班擰了擰鼻梁,一臉嚴肅又一本正經地低聲道:“說得也有道理。”“那這樣, ”老班提了提褲腰又拍了拍手集中我們的注意力,“現在等於是就蘇萌沒有同桌,為了彌補他,我們就讓蘇萌做班長怎麼樣? ”我們老班不是個隨便的人,可是他一隨便起來就不是人。在我們目瞪口呆來不及接話更來不及選擇的時候,我們老班在迅速確定了班長後,又一一將副班長、學習委員、各科代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確定了,從頭到尾不到十五分鍾。幸好,我們老班留給我們五分鍾的時間平複心情。“有什麼問題或者不滿,現在可以站起來說,隻有五分鍾。”我同桌第一個站起來。“我同桌是中考狀元,就算不是班長也應該是學習委員,為什麼連個體育委員都沒當上?”

我很感激我同桌這種打抱不平的精神,可我們老班選的體育委員是我同桌他自己。我同桌是副連,長得高嗓門也大,估計老班正是出於這個考慮,才將這個重任委托給我同桌。更何況,我真的沒有意願要做班幹部。

耽誤時間,我避之不及。

老安常常說我聰明,說即使我一個人也能夠生活得很好。其實這裏麵是有諷刺意思的,我是足夠聰明,懂得規避一切麻煩,也善於更好地利用自己的優勢,將自己變得更強大,這些聰明,甚至超過了我中考狀元的智商。

再大一點的時候,我才知道了用來形容這種聰明的詞語,世故。老班沒說話,半晌才看著我問:“安曉,你想當體育委員嗎?”我站起來看著老班銳利的眼睛沒來由地慌張,我總是覺得老班雖然滑稽,可是他把我看得最透,他現在不是問我要不要當體育委員,而是在問我想不想當班委,想不想付出。“不想。”我搖搖頭,又慢慢地坐下。

曹磊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倚著講台,看著我同桌:“你這個副連不當體委,讓我柔弱的小通訊員當算什麼?”我同桌黑著臉坐下,又憤憤地偏過頭瞥我了一眼,我卻沒來由地笑了出來。

“神經病!”

為期半個月的苦逼軍訓居然就結束了,我眼巴巴地望著我們連裏哭得險些撒手人寰的幾個女生一陣心酸。曹磊站在我們中間特風騷地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大家好聚好散。”

我同桌帶頭朝他鞠躬。

“連長,我們會懷念你的!”

恍惚間就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手裏捧著還熱乎的“英雄學員”的燙金證書也忽地傷感起來。

可是我到底不是太會傷春悲秋的人,當全連起哄讓曹磊再唱個《送別》時,曹磊扯著嗓子山路拐了十八彎,我彎著腰就笑岔了氣。周琳眯著眼睛掐了掐我的臉,繼而雙手疊在腦後,語氣有些意味悠長:“四連要解散了呢。”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四連解散了,連長離開了,副連,也就不存在了。“副連很帥吧。”

莫名其妙地,周琳居然跟我說了這麼一句話。我稍稍偏頭的時候,恰好就看到我同桌也朝我這邊看,目光交接的時候,我同桌還是像第一次見麵一樣,露著大牙特友好地朝我笑。我於是朝周琳微微點頭,算是默認她說的話。

“是帥!帥成狗!大牙帥到沒朋友。”我覺得自己作為曹磊的小狗腿,有責任去和他意味深長一番,所以在周琳意味深長的眼神裏,我格外倉皇地躥到了曹磊身邊。“連長,咱倆合個影唄。”我把手機抓在手心裏朝他晃了晃。曹磊本來就比我們大不了兩三歲,齜著牙比畫著老土的剪刀手,兩隻不大的眼睛裏笑得一臉精明。拍完照他拿著手機翻照片,一邊翻一邊閑扯皮,扯著扯著嘴裏就跑起了火車。“謔,你夠自戀的啊,這麼多自拍!”“小通訊員,你居然有那麼多副連的照片!連我一張單人照都沒有!”雖然曹磊噘嘴撒嬌的樣子很做作,我還是一把奪過手機,有些慌忙地將曹磊嘴裏的“那麼多副連的照片”刪掉。不過三張照片,都是軍訓休息的時候偷拍的。我不過是覺得我同桌站立的姿勢太過筆直了點兒,熱得流汗的樣子瀟灑了點兒,拍三張照片怎麼了,“三”就是多啊,曹磊還以為讀古文呢?

“緊張什麼啊?”曹磊撇嘴,末了又賊兮兮地說,“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曹磊一副洞察一切的賊賤樣子差點把我逼得胃出血,我白了他一眼,他又立刻衝我翻白眼。這麼傻缺的連長真把我逗樂了,我說“連長求穩重”,曹磊不理我,眼神看著不遠處,一臉意味深長。

我以為曹磊在思考人生,咧著嘴就又笑得險些撒手人寰,可順著曹磊的視線看過去,我就笑不出來了。

曹磊大概是好心,推了推我的肩膀,又推了推我聰明伶俐的小腦袋。“信息量太大是不是?你開機重啟試試,你都死機了,快強行關機。”我同桌好哥們兒一樣搭著周琳的肩膀,似乎是在拍照,兩個人的臉都紅撲撲的。雖然我很想用好聽一點的詞語來形容他們,可我真覺得他們的臉頰的緋紅太不正常了,跟猴屁股似的,拍個照有這麼情難自禁嗎?

回過神來時,我同桌已經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了,看著曹磊咧著嘴朝他喊。

“連長,你怎麼還沒果斷麻利地去跟營長們走啊,我們都要解散了。 ”我準確地捕捉到了曹磊眼角的抽搐。作為連長的小跟班,我覺得我有責任嗬斥我同桌這種大不敬的行為。我理了理頭發,剛要開口說“放肆,給我拖出去斬了”,就看到我同桌眉開眼笑地遞給曹磊一個相機。“連長,你幫我和我同桌拍張照唄。”

然後,我就覺得被某大型物體拖過去攬住肩膀。我有些詫異地仰著頭看我同桌,他齜著兩排大白牙很難得沒有擺出“二”的手勢。哢嚓一聲,相機定格。

照片裏的我沒有看鏡頭,即使這樣,我還是隻能看到我同桌的側臉。到最後,印象最深的除了那兩排大白牙,和那夏日熾熱的陽光,我竟再也想不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