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城市(3 / 3)

小鳳搖了搖頭,她不想解釋。她不知道大青眼下怎樣了,那些人打沒打他?能把他控製起來的人,肯定比他身體還強壯,也不止一個人。那些人對大青,肯定不會像自己對小女孩這樣,給她吃的,還要哄著她玩。說不準他們正給大青上刑,用棍棒打他,用釘著釘子的木板抽他。但是她知道,他們眼下還不會撕票,他們的目的是謀財,不是害命。她想隻要搞到那筆錢,他們就會放人,因此,她得抓緊點時間,讓大青少受些折磨。

這時,她的手機又唱了起來,她想,肯定又是那夥人打來的。她接起來,喂了一聲,沒想到是馬姐打來的。馬姐是理貨組的主管,穿著白襯衣係著小領結,成天拿著個對講機在貨架間轉悠。馬姐不比她大幾歲,人也長得不是很漂亮,卻耐看。她有一個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成為馬姐那樣的人。這樣回了甘家窪,爹可能就會誇她,說咱家小鳳真有出息,是個人物呢。馬姐說她今天過生日,晚上想請大家一起吃個飯。她說好,我一定去。

你是不是不舒服?怎麼說話有氣無力的?馬姐問。

我,我在陪我妹妹玩,她剛來。

哦,那你們玩吧,記著,晚上早點過來。

掛了電話,小鳳歎了口氣,她不知道晚上能不能過去,要是過不去,馬姐肯定會生氣的。假如能救出大青,她一定過去,好好給馬姐慶賀一下,她是自己的偶像呢。她看了一下表,給那個人限定的時間快到了,就站起身準備出門。她看了小女孩一眼,你先吃巧克力,姐下去辦點事,辦完事就上來。

我也要下去,我要回家。小女孩說。

辦完事,姐就送你回家。

不,我現在就想回家,我想爸爸了。

姐還沒陪你好好玩呢,你吃巧克力呀,等你吃完了姐也回來了。這麼說時,她又想起了村裏的麥子,她使勁地搖了搖頭,好像要掙脫什麼。

那你快點回來呀,我一個人害怕。

別怕,姐一會兒就回來。她笑了笑。

她拿了包出門,登登登往樓下跑。跑到電話亭,又塞了一個硬幣,撥通了小女孩家的電話。那個男人一聽是她,馬上問他女兒怎樣了。她說好著呢,錢你打過來了嗎。那人說他剛籌到錢,這就去打。她一下來了氣,你到底想不想見你的寶貝女兒了?那個人求饒說,大姐你消消氣,我這就去銀行。她罵了他一句,那快去吧,晚了我就殺了你女兒。

往宿舍返時,她忽然記起走時忘了鎖門,她心裏咯噔了一下,三步並作兩步爬上樓,一看房門敞著,頭就嗡地炸了。讓她擔心的事還真的發生了,小女孩不在,真的跑了。她心急火燎地下了樓,她想一定要找到小女孩,不能讓她跑回家,她回了家,那個人肯定會報警。小鳳趕到化妝品店前的那棵香椿樹下,一看小女孩不在,就知道事情徹底搞砸了。小女孩一定回了家,說不準他們已經報了案,正領著警察往這邊趕呢。

完了,她知道自己必須跑,給警察逮住了就什麼都說不清了。

本來她還想回去拿點東西,想想不能,說不準警察這會兒已守在宿舍門口了。往哪跑,她該去哪裏呢?偏偏這時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接起來,竟是大青的聲音,問她籌到錢了沒有。她眼一酸,淚水就下來了,她覺得有點對不住大青。大青離開超市去汽車店當修理工,其實也就是想多掙點錢買房子娶她。如今房子沒買上,他卻給綁架了,她不光沒籌到贖他的錢,反而辦錯了事。她本想告訴他,她闖下禍了,得離開這座城市了,說出來的話卻是,再等等,你讓他們再等等,我一定會籌到的。

我命都快沒了,你他媽的怎麼還磨蹭?大青突然罵了開來。

小鳳一下怔在那裏,這是大青嗎,他怎麼能這樣對她呢?但她還是說,你一定要挺住,錢我一定會籌到的。說完掛了電話。她知道再說下去,她會忍不住大哭起來,她不能讓他為自己擔心,她得先逃離這座城市,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想辦法籌錢。

她開始逃,又不知怎麼逃出這個城市。

火車站和汽車站都不能去了,警察推測到她要逃走,可能早在那裏候著了。那往哪裏逃呢?每走一步,她都覺得前邊有埋伏,有警察,就連街上的行人好像也在盯著她,似乎隨時都可能伸出手扭住她。幾個小時前,她還覺得自己是個多餘人,沒有人看她一眼,沒有人知道她遇上了什麼事,但是現在,這些人卻都在關注她了。

她感覺自己的魂忽悠悠又飛離了身體。

她攔了掛出租車,沒等車停穩,便一拉門鑽了進去。司機怪怪地看了她一眼,問她去哪,她沒聽清,說,我有錢。司機搖了搖頭,知道你有錢,我是問你去哪裏。她擺了擺手,你把我拉出城就行,要快,我會給你錢的。司機又怪怪地看了她一眼,一踩油門,車便在馬路上飛奔起來。出了城門,司機又問,你到底要去哪裏?她說,再往前,你再往前開。

司機又開了一段路,問,還走不走?

路邊有棟小白樓,小鳳不由一怔,這不正是大青上班的汽車店嗎?就讓司機趕快停下來,然後付了錢,下車。司機看了她一眼,掉了個頭就忙不迭地開走了。汽車店的門窗都上了卷閘,門前的水泥地空蕩蕩的,一輛車都沒放,看樣子好幾天沒營業了。她也沒多想,便往後麵那排平房走,那是職工宿舍。大青就住在這裏,她忽然明白自己在這裏下車,也許是想看一眼他的宿舍。她也就來過這裏一次,就那次,大青匆匆要了她。後來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大青說孩子不能要,我們還沒錢結婚,等結了婚再要孩子吧。她隻得打了胎。

走到大青宿舍前,她看到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她本來打算站一會兒就走,卻聽得裏麵有人說話,其中的一個好像是大青呢。她一愣,推開門,看到幾個人圍著桌子在摸牌,煙霧罩住了他們的臉。她一眼就看到了大青,他的臉朝向門這邊,嘴裏叼著一支煙,煙灰長得都顧不上彈。她不由瓷在了那裏,他不是給綁了票嗎,怎麼竟在這裏摸牌呢?大青也看到了她,嘴張得老大,那張臉顯得那麼醜陋。這就是她深愛的人嗎,他怎麼能騙她呢?她尖叫了一聲,扭身就跑,聽得趙大青在後麵追上來,邊跑邊喊她的名字。她不顧一切地跑,腿彎纏繞著呼呼的風聲,跑到路邊,她攔了輛車就上去了。

車跑出老遠,她回過頭看了一眼,趙大青還愣愣地立在那裏,像一截燒焦的木樁。手機響起來,她沒去看是誰打過來的,也沒去接,任它一遍遍地唱: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夢想在自由地飛翔……誰在呼喚,情深意長,讓我的渴望像白雲在飄蕩……

天黑時,她發現自己又給拉回了這座迷宮般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