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空城計(2 / 3)

我就對她說,多好的天氣啊,看戲的人馬上就回來了。說這話時,我想攬一下她的腰,好久沒碰過女人了,我做夢都想有個女人攬在懷裏,可我沒敢,碰了是個什麼後果我不知道。她點點頭,是啊,都回來那就熱鬧了。進了辦公室,我指著一牆的獎狀對她說,看到了嗎,這都是我掙下的。她仰起臉一張一張地看,末了說,甘村長你真有能耐,我好佩服。我知道她在敷衍我,但她的樣子還是蠻動人的,我又想攬一下她的腰了,可我隻是伸出手假裝不小心碰了碰她的胳膊,她肯定感覺到了,衝我笑了笑卻沒吭聲。我就覺得心裏很舒坦,有個女人,有個女人多好啊。這個女人忽然說,怎麼村幹部就你一個呢?我忍不住歎了口氣,村幹部都出去打工了,就剩我這個村長了。

女人便笑,有你就行,你是主要領導嘛。

說得好,有我在,啥工作做不成?我笑了笑。

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我就領著那個女人回家吃飯。

我看到二老在灶前慢騰騰地忙活著。我問,還沒人上家吃飯?我爹搖了搖頭。我說,準備了這麼多飯,怎麼沒人上門呢?我媽看了我的女人一眼,壓低聲音對我說,這假裝的媳婦咋也是假裝的,還是讓人家回去吧。我沒吭聲,我知道他們這些老腦筋肯定不樂意,不樂意我管不著,隻要不把她攆出門就行。我爹一直不看這個女人,好像看一眼就會汙了他的眼睛。我想,雖說是租來的,雖說人家隻跟我過八個小時,可也不能讓她太尷尬。

我就看著她說,沒人來我們吃吧,你也吃。

女人衝我笑了笑,謝謝甘村長。

她的笑很好看,我想,真要能娶這麼個老婆也不錯,可我知道這不可能,不過是個白日夢罷了。甘家窪這麼窮,誰會跑到這破地方來?窮也不怕,最怕的是沒人煙啊,所以我才張羅著唱台戲,給村裏人找些熱鬧。小驢小羊不知道這究竟怎回事,又不敢問我,隻是一眼一眼地看那個女人。我真怕他們問我那是誰,問了,我這當爹的臉又往哪擱?

我上了炕,坐到了炕桌的主位上,爹和小驢小羊坐在兩側,我覺得我這樣還是像個當村長的。那個女人看著我,不知該不該上炕,我說,你跨炕沿上吃吧。她怔了一怔,好像對我這樣的安排有點吃驚,有點不解,但最終還是跨到了炕沿上。從前,兩個孩娃的媽還在著時,就這樣跨在炕沿上吃飯,甘家窪的女人都這樣。她假裝當我的女人,也得守規矩。滿滿一大桌子菜,我看了我爹一眼,說,要不咱爺倆喝幾杯?

你後晌不是還要接待人嗎?喝醉了不好吧?我爹搖了搖頭。

我笑了笑,少喝點,少喝點沒事。

那你自個把握吧,少喝點。我爹歎了口氣。

我還是沒少喝,一仰脖就是一杯,一仰脖就是一杯,沒幾杯就有點暈暈乎乎了。我爹瞪了我一眼,你咋口茬這麼大?又沒人逼你。我說讓我多喝幾杯吧,開戲前我得講幾句,好幾年沒講話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講好,喝點酒就不緊張了。我爹沒吭聲,不聲不響地陪著我喝。他口茬小多了,他抿一口再抿一口,他一直沒去看那個女人。喝了酒我的膽子就大多了,我抓過酒瓶對她說,你也陪我喝一杯吧。女人一驚一乍地,啊呀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嘛,我不會喝,平時一點酒都不沾的。我就放下臉,又不是讓你喝毒藥,也就一小杯嘛。女人顯得很無奈,那就一小杯吧。她皺著眉頭一仰脖把那杯酒喝了,我覺得她還是能喝點的,她拿杯的動作好像很熟練。

好,這才像那麼回事。我說。

女人搖搖頭,真是的,公司又沒說讓我陪酒。

來,和我一起陪咱爹喝一杯。我看了她一眼。

女人身子往後一縮,甘村長你怎麼能這樣呢,一杯又一杯的,這可不行。

進了門就得聽我的,不喝就甭想……拿錢。我有點不高興了。

女人眉毛一挑,怎麼能這樣呢,喝也行,你得加錢。

錢錢錢的,你讓她趕緊走。我爹忽然指著門出了聲。

這時候,我聽得我的手機唧唧唧地響了,接起來一聽,是鼓匠班的頭兒馬樂打來的,說他們來了,讓我出去接應一下。我看了那個女人一眼,不喝就不喝,走,跟我去接待人。女人從她的小皮包裏掏出張紙,抹了抹嘴,噔噔噔地跟著我出門。出了院門,風把她身上的味道吹了開來,我使勁吸了一口,忍不住停下來,說,我有點多了,你扶我一把。她說,你可不敢亂想啊。我擺了擺手,快點扶住我,不看我喝多了嗎?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攬住了我的胳膊。我感到我的身體哆嗦了一下,走著走著,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她尖叫了一聲,火燙似的彈到了一邊。

太流氓了你,再這樣,我就不陪你了。她一驚一乍地說。

小皮突然叫起來。

我覺得有點酒醒了,心說是不能這樣,她不過是陪我演演戲,哪能當成自己的女人呢。

我就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她落在後麵慢慢走,離著我至少有幾步遠,好像我隨時都可能撲向她。我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你走快點嘛。

到了村委會門前,我看到鼓匠班的車早停在那兒了,一輛搭了篷的東風130貨車,七八個演員都在呢。車就是戲台,一會兒他們就在車上表演,根本就不用搭台。鼓匠班子如今都這樣,說走就走,車走到哪兒,戲就唱到哪兒。馬樂見我過來,伸出一隻白白淨淨的手握了我的黑手,笑眯眯地把我介紹給了他的同行,說這就是甘家窪的甘村長。又把他的演員介紹給我,這是謝美美,這是關哥,這是喜紅妹,這兩位是劉家兄弟。我學著鎮長的樣子跟他們一一握了手。馬樂看了我身邊的女人一眼,這是誰,好像哪裏見過,不會是你老婆吧?

偏偏她還真是我老婆呢。我沒假思索地說。

馬樂含糊一笑,你老婆不錯嘛,年輕,漂亮。

女人也是含糊地一笑。

我說老馬你先把喇叭放開唱,聽到聲音,人們就出來了。馬樂就指揮人開始忙活。他們從我的辦公室往外拉電線時,我發現外麵的人還沒一個回來,村子裏的人也沒一個出來。後來我看到我爹來了,他抱來一大摞塑料凳子,他把它們一個一個擺開,嘴裏念叨著啥,好像是說這個該誰坐,那個該誰坐。他又抱來幾塊木板,用磚頭把它們架起來,我看出什麼陣勢了,一塊木板就是一個能坐好幾人的長條凳。馬樂他們接好線放開了喇叭,外麵的人還是沒一個回來,馬樂就問我,怎麼還沒人?

我搖了搖頭,隻管唱你們的,把聲音開大。

馬樂就跳到車上放了一個曲子—

《祖國你好》。

我的小驢小羊蹦跳著出來了。我媽慢慢騰騰地出來了。月桂、三鐵匠、老張頭、富仁的老娘、老葵和他的啞巴侄子出來了。這些人一出來,我就知道全村的人差不多都出來了。可是那些在外麵打工的人呢,他們怎麼沒一個回來?我看了月桂一眼,我說你家天成咋不回來?月桂搖搖頭,他說還沒放假,老板不讓回。我又問三鐵匠,你家小雪小鳳咋不回來?三鐵匠說,我剛才還給她倆打電話了,她們說還得幾天。我沒去問富仁的老娘,我知道富仁這家夥不會回來了。我擺了擺手,說都坐吧,坐下好好看。我發現他們坐下後,都盯著我身邊的女人看。可是呢,我身邊的女人根本就不怕他們看,手裏捏著一袋瓜子,瓜子皮從她嘴裏吐出來飛得好遠。

馬樂探過臉問我,村長,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我說再等等,鎮長還沒來呢。

馬樂就又放了個曲子——《今天是個好日子》。他當然不舍得用自己的嗓子唱了,他們這些人啥德性我太知道了,怕唱多了唱壞了嗓子,嗓子唱壞了以後就沒有掙錢的本錢了。我聽著喇叭裏放的曲子,心裏問自己,今天是個好日子嗎?我又低下頭問小皮,今天是個好日子嗎?小皮不吭聲,它隻會搖尾巴,沒一點想說話的意思。我接著問我身邊的女人,今天是個好日子嗎?女人噗地吐出一顆瓜子皮,當然好了,唱大戲能不是好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