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涼如水。
雨水下在頭發上,衣服上,手上和腿上,冰冷而潮潤。夜色莊重而威嚴,深黃昏的潮濕的涼氣變換了幹燥的溫暖,夜還要長時間像柔軟的帳幕一般掛在沉睡的山崗上。月城在草地上坐下來。離開清晨最初的喋喋聲、沙沙聲和簌簌聲,離開黎明最初的露水,還有許多時間。
有人從雨幕中走近,銀甲玉冠,龍紋黑袍,他在月城身後停下,下意識的握了一下左拳,獨目中閃過一絲掙紮。
“我從沒想過,真的有那種絕望的一生……滿目灰燼和狼藉……”月城沒有動,她的頭枕在手臂上,抱膝坐著,眼睛有些無神。雨水一滴滴從發稍滴落,發出均勻的“鏜”“鏜”聲。
“是我的罪……所以我想彌補,不,是讓一切回到原點,重新來過,”來人聲音有些暗啞,但是平穩、冷靜。“千年之期將近,‘他’的事,再也不能維持,當年陣中之人,隻怕會瘋掉,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讓‘他’三千年的辛苦折磨毀於一旦,所以……”
“我能做什麼?”
“水鏡已與我融合,以我為祭品,將時間倒回。”來人停了一下,“我不想勉強,但你是我見過的唯一與水鏡法力波動相合的……生命,我想請你……”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他咬咬牙,艱難的說道,“成為那月宮裏的人。”
“讓我與過去的嫦娥融合,然後我不再是我,她不再是她?”
“……是……”千年了,自己竟又有了這種無法回答的窘迫。
“我不願意。”月城微微抬頭。雨漸稀,涼意直衝上沉香心頭。“為什麼!你不願意改變這樣的結局嗎?你對‘他’,不是……”
“不錯,‘他’是我所信仰的唯一的神祗。可是如果有了我的記憶,嫦娥還會不會是他守望的那個嫦娥;如果沒有了記憶,她又能不能無條件的信任一個‘卑鄙無恥’‘聲名狼藉’‘殘忍狠毒’的人?我沒有信心。你讓我回去,帶去的是希望還是更大的傷害,是幸福還是功敗垂成的毀滅,我不知道。”
“有五成會是更好的結局不是嗎?與已知的命運相比,我願意賭,我想不出還可以再壞到什麼程度。我們有著那麼多次的機會,隻要能把握住一個,就有可能把舅舅,從那絕望和麻木裏拉出來。”
雨停了,天空慢慢晴朗,月不知什麼時候,在青色的圭山上,在淡淡的雲層後麵,悄悄地升起來了。青色的煙,像夜間的霧一樣,輕輕拋起,升到樹梢,,便和半山的雲霧融在一起,於是兩人的頭頂上,籠罩著流動的,像紗一樣的,不知是雲、是煙、是霧的淡淡氣流。
“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做的。”沉香闔了眼,再睜開。“還是要謝謝你。”轉身,月光灑滿了披風,閃爍著細碎的光。他舉步欲行,背後卻傳來了聲音。
“你還是會發動那個陣法是不是?即使沒有人回到過去,你也要讓時間退回。”
沉香停住了。“是,完全一樣的開始也可能會有不同的結果,甚至結果一樣,我隻求那過程中,能多出一絲溫暖,於願足矣。”
“隻要有兆一的可能都要去做嗎……”
月正好升到天空的最高處,那些明亮的清輝在夜空中彌散開來,最後落在她的瞳仁中變成晶瑩的魂。
“我答應你。”讓他能看到屬於我的一點點也好。“不一定要護住魂魄和記憶,隻要能把我的感情帶回去,有一點點影響到嫦娥就好。我們兩個人的命,換他一日的溫暖,值得了。”
神仙轉過來,看著女孩的眼睛,他在月光裏慢慢跪下,一手扶上眼罩。
左邊是絕望,右邊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