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輪車,又叫獨軲轆車、手推車,在鄉間,則是農人的三寸金蓮,赤裸著蹣跚在在泥濘的鄉路上。
最先觸摸到獨軲轆車,是從詩句裏行走的。
以單獨的輪子\
刻畫在灰黃土層上的深深的轍跡\
穿過廣闊與荒漠\
從這一條路\
到那一條路\
交織著\北國人民的悲哀。
依依呀呀的聲響,木質與力氣的摩擦,是骨頭與肉體的擠壓與掙紮。在她走過的身後,是大地根根暴起的青筋,是纏繞於大地胸脯上的繩索。
農具,是農人的血與汗喂養的,包含著火的溫度與泥土的樸素,木質的內核,讓人一下子走進深處。獨軲轆車也不例外,實木製的,狹小的車頭,梯字形平拱的身體,終日躬身在鄉間的道路上,負責著季節輪回的運載。兩條車把呈外撇八字向後伸展,似乎敞開的懷抱,車輪中間為木軸,有十二根木輻條協調力點。它的輪子高於車盤,將車盤分成左右兩邊翼,車子可載物,也可坐人,但兩邊必須保持平衡。在兩車把之間掛“車絆”,駕車時繞在脖頸上。
獨軲轆車,因一輪子著地,隻能一人推。對於生手來說卻極易傾覆,而那些熟練老手有膽又有識,則平穩輕巧。據有經驗的車夫說,推好獨軲轆車就要善於掌握平衡,而掌握獨軲轆車平衡的關鍵,是善於扭動屁股。“獨軲轆車,不用學,全靠屁股扭得活”,說得就是這個竅門。
獨軲轆車,是一切車輛的始祖,始從西漢末年。開始叫“輦”、也稱其為“鹿車”,《風俗通》中說“鹿車窄小,載容一鹿也。”後北宋沈括的《夢溪筆談》才稱其為手推車。現四川人叫它“雞公車”;江南人則喊它“羊角車”,而蘇北人則稱之獨軲轆車。據考,三國時蜀國丞相諸葛亮。《三國誌》確實記下“木牛流馬,皆出其意”,木牛流馬就是獨軲轆車。宋代高承撰《事物紀原》也將造獨軲轆車之功歸於諸葛亮。宋應星在《天工開物?舟車》中描繪並記述了南北方獨軲轆車之駕法:北方獨軲轆車,人推其後,驢曳其前;南方獨軲轆車,僅視一人之力而推之。說到獨軲轆車,不由聯想起蘇州散文大家車前子先生,筆名是否源於中藥謎語:獨軲轆車前一把草。說的是車前草(中草藥名),又稱車輪草,看似平凡潑皮之物,卻包孕著人生的大度與平淡,一切繁華過後終究歸於平淡。
獨軲轆車,在農人的世界裏,是沉默的腳力,沉重貨物的承受者,家中唯一不吃不喝的夥計,是窮苦人家最貼心的幫手。
在鄉下,每到冬日賦閑時,生產隊就會發動群眾滿村收繳家肥。村頭巷尾,坑坑窪窪,曲曲彎彎,牛車是無法通過的,正好獨軲轆車派上場了,咿呀的聲響似乎是豐收的前奏。而到了收山芋、玉米的時節,依舊是獨軲轆車的天下。一籃籃山芋骨碌碌地滾進車兜裏,父親或者母親穩穩地握住把手,栓著紅穗子的車韁繩搭在脖子上,一聲吆喝“哎”,獨軲轆車便吱扭吱扭地走開了。堆著小山似的山芋車子,一路灑下父輩的汗水,還有幸福日子的希望。
真正讓獨軲轆車子風光的還是小村裏的俏新娘。在鄉下,沒有轎車的年代,獨軲轆車子是農人最實惠的選擇。和煦的春風裏,穿紅戴綠的新娘子得意地半坐在獨軲轆車上,頭上帶著紅蓋頭。鮮豔的嫁衣和赫黃色木質的獨軲轆車子,在顛簸的歌謠裏,走進了村口。四野是碧綠的田野,間或還有大塊大塊的油菜花地。那一刻,一地的喜慶,一村的喜慶,一空的喜慶啊!日子的美好,未來的憧憬,家境的和睦仿佛全都凝聚在這獨軲轆車子上了。
小村的老人愛坐獨軲轆車。逢集趕街,總喜歡讓老頭子掌車把,老婆子坐在車上,一路趕街。有愛時髦的老人呢,大都喜歡身側著坐,和推車的老伴,或者熟人邊走邊說著話,土路綿軟綿軟的,溫馨的話語輕輕的,那份濃得化不開的鄉情,一時間在獨軲轆車的周圍彌漫開來。
如今,獨軲轆車已成為鄉村旅遊中的古老文物了,沒有誰再用獨軲轆車接人運東西了。在漸漸逼近的幸福日子裏,獨軲轆車仿佛早已完成了曆史賦予的使命,消瘦甚至枯槁,以至化作鄉間一堆柴火、一縷青煙罷了,但獨軲轆車的生活故事,卻刀刻斧鑿般烙印在歲月的牆壁上,且愈發清晰、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