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夢見](2 / 2)

“怎麼,沒有嶺國了?”

“沒有了。”見國王臉上的神情失望之極,說唱人想,所有國王都相信自己創下的基業會千秋萬世呢。他也不想再告訴他,研究格薩爾故事的學者們甚至在爭論,在這片名叫康巴的高原大地上是不是真的建立過一個叫作“嶺”的國家。這也等於是說,曆史上不一定真的有過一個叫作格薩爾的英明的半人半神的國王。想到這裏,晉美心裏不禁湧起一點那種叫作同情的心緒,正由於這心緒的支配,晉美才沒把這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說出來。他隻躬了躬身,就從他夢裏退了出來,最後聽見國王在夢中說:“難怪你到我夢裏來,連帽子也不脫。”

整個人都從夢裏出來後,迅速疾馳的世界就靜止在他四周了。四野空空蕩蕩,一些鳥停在樹上,一些鳥在風中斜著身子展開翅膀。晉美脫下帽子,扣在胸前,說:“對不起,我忘了我還戴著帽子。”

說完這句話,他又上路了。

想到自己知道連國王自己都還不知道的故事,他有些自得,但不是驕傲。想到所有故事自己都已知道,接下來就隻是四處去演唱,接受施舍,或者說好聽一點是接受聽眾的供養,他真的感到了惆悵。格薩爾也要離開自己的夢境了,最後,他聽見這個已經在一千多年後說唱他故事的人說:“對不起,我忘了我還戴著帽子。”

然後,他就脫離了這個離奇的夢境。因為不是隨便誰都能在夢中到一千多年後去,並在那裏見到演唱自己故事的家夥。這個家夥竟然長得跟自己所希望的那麼相像,帶著滿不在乎,更準確地說是有點無所適從的表情。想到很久遠的未來真有人講述自己的故事,他帶著滿意的表情睡著了。早上醒來,他的心情卻變壞了。

他想起那個說故事的人說,很久以後沒有嶺國了。

上朝的時候,大臣們又來報告好消息:新的部落來歸附;嶺國之外的小國王派了使節帶著貢物前來交好;學者新寫了著作,論述嶺國偉大的必然;一個離經叛道的喇嘛,靈魂被收服了,發誓要做嶺國忠誠的護法,等等,等等。一句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國王英明,威伏四方。國王卻悵然若失,他聲音低沉,精神不振,他說:“這一切能維持多久?”

下麵的回應整齊之極:“千秋萬世!”

國王沒有宣布散朝就離開了黃金寶座,獨自一人走到宮外去了。人們遠遠地尾隨著他,隨他一起走出城堡,登上了更高的山岡。他想,下次再到那樣的夢裏去時,該來看看這座王宮成了什麼模樣,看看這裏的江水是不是還在向著西南方流淌,彙入另一條大江後再與更多的水一起折向東南,把那些大山劈開,在自己劈出的深深峽穀中發出轟響。人們聽見他喃喃自語:“如果一切都要消失,那現在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樣的問話就像江水在山穀中的轟鳴一樣沒有什麼意義,當然,有些過於聰明的人總以為這樣的轟響有什麼特別意義。他們這麼想隻是讓自己不得安寧,僅此而已,讓自己不得安寧。

國王在山頂上發夠了呆,從山上下來,穿過迎候他的人群,他的大臣,他的將軍,他的愛妃,他的侍衛,他的使女,他的講經師時,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掠過,但他們實在的身軀好像對他的目光毫無阻礙。他穿過密集的人群,就像穿過無人的曠野。國王這樣的舉止令舉國不安。但是,也有人不這麼想,他們是一些僧侶。他們說,國王覺悟了,他一下就把世俗人看得實實在在的東西都看成了“空”。這是佛法的勝利。當然這樣的看法大多數人是不同意的。

好在國王並沒有在這樣的情境中沉溺太長時間,對於一個國王來說,不會經常性地陷入各種玄想。接下來馬上就有事情發生了。格薩爾領兵征服了東西南北四方,但在嶺國那些崇山峻嶺分隔的土地內部,還有一些小的邦國。這些小國對嶺國年年貢奉,禮敬有加,格薩爾也就不想勞師征討。隻是這些小國之間,卻時時有戰事發生,戰雲四起時,也就破壞了嶺國的祥和氣氛,這是格薩爾所不能允許的。

話說這一天,格薩爾便見崇山峻嶺密布的東南方向上有殺氣升空,便從自己那些玄妙的思緒中擺脫出來,暗暗囑咐王子紮拉整頓兵馬,準備出征。果然,不幾日,就有一個名叫古傑的小國派求救的使者來到。他們正受到另一名叫祝古的小國的攻擊。格薩爾說:“祝古征伐你們古傑卻是為何?想娶你們美麗的公主?或者你們有什麼稀奇的珍寶?”

使者跪下:“要是有美麗公主,肯定早就獻到了嶺國;要是有稀奇的珍寶,我等小國怎配領受,早就獻到大王座前了!”

格薩爾點頭稱是:“這麼說來,是祝古無故興兵,回去告訴你們國王,我嶺國一定會出麵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