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緣起之二](3 / 3)

他喝一聲:“起!”

說著就把眾多被淹沒的人身托到了岸上。

他又施展了還陽之法,有一半的人慢慢從沙灘上站起來。這時,他們臉上才顯出了驚愕的表情,這才想起應該轉身奔逃,但是,腳下哪裏還有力氣。他們躺在地上哭了起來。大師給了他們哭泣的力氣。因為他需要收集他們的淚水,然後,像降下冰雹一樣,把這些淚珠降在被蛇魔的腥血汙染的湖上。淚水裏的鹽,吸收了湖水中的血汙;淚水中的藍色悲情四處彌漫,將充溢了湖水的暴戾之氣吮吸殆盡。

大師還召來了歡快的鳥群停在樹上歌唱,讓這些劫後餘生的人高興起來。這種心情使他們重新站起身來,邁開雙腿,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他們將回到自己的牧場,回到那些種植青稞與蔓菁的村莊。燒陶人回到窯場,石匠回到采石場上,皮匠還會順便在路上采集一些能使皮革柔軟的芒硝。大師知道,他們這一路並不一定就能順利,可能遇上強盜,也可能遇上邪祟。在河曲,在山間,在所有蜿蜒著道路的地方,都是這些命運並不在握的人在四處奔忙。他們都麵臨著同一個世界上相同的風險。

盡管如此,大師還是用最吉祥的言語替他們做了虔誠的祝誦。

大師自己不是神,或者說,他是未來的神。眼下,他還隻是經虔敬的苦修得到高深道行的人。他身上帶著許多製勝的法器,腦子裏儲存著法力巨大的咒語。這時,他還不能自由地上達天庭,但他能夠上升到天庭的門口。在那裏,救度苦難的觀世音菩薩,等他告訴巡察嶺噶遇見的種種情形。

然後,菩薩再把他彙報的情況轉稟給上麵。

他是乘坐大鵬鳥離開嶺噶往天上去的。

起初,他覺得有些頭暈目眩,大鵬鳥背上除了那些漂亮的羽毛,沒有什麼可抓拿的。他覺得自己可能要從這虛空裏掉下去了。後來,他想起來,自己就是踩在一束陽光上也可以淩虛飛翔。害怕是因為被那些剛剛拯救出來的人弄得心神不定了。

他隻稍稍調整一下呼吸,就在大鵬背上坐得穩穩當當了。他一頭紛披的長發飄飛起來,掠過頭頂和耳際的風呼呼作響。他把飄飛過身邊的雲絮抓到手中,擰幹水分,編結成大小不一的吉祥結,拋向下方。因為他法力已是那樣的高深,當他將來成了神,那些吉祥結落地之處,都將成為湧現聖跡的地方。

從上方傳來含有笑意的聲音:“如此一來,將來的人就能時時處處地想起你了。”

本來大師隻是一時興起,隨手采擷雲絮,隨手挽結些花樣,隨處拋灑了,沒想到卻讓上界的神靈看成一種刻意的紀念,不由得心中惶然,連忙喝止了大鵬,斂身屏息,低眉垂手,道:“貧僧隻是隨興而動……”

上方沒有聲音,隻有一種深含著某種意味的沉默。

大師就覺得有些懊惱了:“要麼我去收回那些東西再來複命。”

“罷了罷了,知道你隻是脫離了凡界,心中高興而已。”

鵬鳥背上的大師這才長籲了一口氣。

菩薩說:“自便些,下來說話吧。”

可虛空之中怎麼下來?

“叫你下來就隻管放心下來。”菩薩笑著揮揮手,就見虛空之藍變成了水波之藍,蕩漾的漣漪間,一朵朵碩大的蓮花浮現,直開到他的腳前。他踩著朵朵蓮花移動身子時,隻覺得馥鬱的芳香直衝腦門,感覺自己不是在行走,而是被這一陣陣花香托著來到菩薩跟前。

菩薩溫聲撫慰:“難為你了,那些邪魔外道也真是難纏。”

為這溫軟的慰問,他倒自責起來。他說:“回菩薩話,我不該遇到太多妖魔時就生出厭倦之心。”

菩薩笑了:“嗬嗬,也是因為愚昧的蒼生正邪不分吧。”

“原來從上天什麼都可以看見。”他想,“那為什麼還要讓我去巡視一番?”

菩薩搖動豐腴柔軟的手:“天機不可盡測。不過,等你也上來永駐天庭的時候也就明白了。”

這麼一說,大師就心生感激了:“是,我必須積累足夠的功德。”

倒是菩薩說得明白:“對,人成為神也要有足夠的資曆。”菩薩還說,“你在嶺噶所見所聞,所做所想都不用細說了,下麵發生的一切,上麵都看得清清楚楚,不但已經發生的看得清楚,就是未曾發生的也一清二楚。”

大師說:“那何不索性徹底地解決了下麵蒼生的一切困苦?”

菩薩的神情變得嚴肅,說:“上天隻能給他們一些幫助和指點。”

“那容我再去奮戰!”

“你的使命已經圓滿,你的功德也足以讓你擺脫輪回,由人而神,位列天庭了。從此以後,你就以你高深的法力護佑雪山之間的黑頭黎民就可以了,再不用親自現身大戰妖魔了。”

菩薩說完,轉過身去,踩一朵粉紅祥雲飄然進了天庭高大的闕門,大師等了幾炷香工夫,也不見菩薩出來。一時間,他免不得有些不耐煩了。菩薩沒有交代要等他,或者無須等他,更沒有交代是不是現在就可以進入天庭,免不得使他心中焦躁起來。依著未修煉成大師前的急脾氣,他早翻身上了大鵬鳥背,徑直回到早先修行的深山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