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得意當無意是高手。人心無限,世路有限。我們對這個世界所知甚少,對它的規律摸得不透,因此老出意外是正常的。等我們摸透世界那天,又不是原來那個世界了。在這兩頭的中間,千萬不能得意,一得意就摔跟鬥。佛經上把世界的不可捉摸稱為“無常”,把因此而產生的煩惱稱為“無名”,成語“無名業火”就出於此。陰溝裏可能翻船,車又可能平了陰溝,人又可能拋下車走路,那路可能瞬間消失在茫茫原野。日本《古事紀》上記載了雄略天皇行幸吉野,與舞女歡娛時作了一首和歌:“人神拂琴昊床上,曼舞少女願永存。”人神指“現世神”天皇,吳床即中國傳過來的胡床。此歌講天皇瀟灑地坐在中國式床上,觀看少女的輕歌曼舞,那少女大受寵幸,希望此情此景可以永存。他們的願望是美好的,但顯然不大可能。且看後世同為天皇之家的天智天皇妃作的和歌:“枝頭青翠色,流連任賞觀。為有此般恨,吾心愛秋山。”最後一句頗為解脫,但倒數第二句已有“恨”矣,不再那麼樂觀。天皇之家尚且如此,平民之家可想而知。江戶時期的著名歌人下河邊長流作歌曰:“富士嶺上縱目望,天地依微不可分。”已讓人有暮色蒼茫之感。而另一位歌人木下長嘯子的《辭世》:“猶能寄身草葉外,浮生如露今欲消。”令人鼻酸。最讓人感受人生陰冷的是細川幽齋的和歌:“月麵添得亡人影,自覺秋風凜冽寒。”簡直不是人間筆調,而是幽靈在唱歌。大和民族地處小島,情感細膩,於人生的種種無常感受極深,因此大都親近佛法,是海中佛國,頗具善緣。空海西渡,鑒真東來,撒下善道種子,遍開性海蓮花。其國雖為海上小島,頗得神佛之佑。元蒙之時,蒙古兵東渡海峽,若無神風大起,早就登陸本島,滿島盡是蒙古人矣。蒙古人亦親近佛法,成吉思汗甚敬神佛,以大喇嘛為國師,以藏傳佛教為國教。又知敬道教,並且尊崇基督,允許教士東西方自由傳道。即使這樣,蒙古人殺孽太重,犯了天條,很快,世界第一帝國就自行瓦解了。成吉思汗臨終授命,其況淒涼。《蒙古秘史》上記載成吉思汗這樣對他的護衛長說:在有星辰的夜晚,朕的帳篷燈火輝煌,那時你們厚重的鎧甲披滿嚴霜,為朕把守。(大意)非常有詩意,也非常淒涼。古今第一大英雄所遭遇的並非古今第一大難題,而是人人都不能幸免的“無常”。任你天皇天驕,帝王將相,王子王孫,都不能免。遙想蒙古帝國全盛時何等得意,西邊到多瑙河,東邊到朝鮮,北邊到莫斯科,南邊到印度,大半個地球都是他們的,他們以為憑鐵蹄就可以從地麵踏到天上,但他們錯了。得意之時,他們沒有罷手,到後來隻能斷手了。歡樂不可盡享,要把得意當無意。如果你突然被人推到高位上,要當它不過是做了一個夢。如果你滿把的金銀,要當它不過是一攤水。如果你懷抱無數的情人,要當它是夜深時的繁花,雖然很香,但你很快就看不見了。
把得意當失意是聖人境界。
孔子活著的時候已被尊為聖人,但他從不敢當,相反,一天到晚充滿憂慮。
耶穌到哪裏都是衣衫樸素,仿佛失魂落魄。
佛陀一雙佛眼滿眼是淚,常是苦相。
聖人能知萬人的心,並執掌萬國的權柄,要說得意,聖人最得意,但他為何反覺得失意?因為慈悲。他們的存在同時證明了世人的沉淪,需要救贖普度。他們寧願沒了自己,讓所有人成為人,這是他們共同的夢想。
恭敬是力量之大者
欲得佛法實益,須向恭敬中求,有一分恭敬,則消一分罪業,增一分福慧。
(印光法師)
這段話意思是:要想得到佛法實實在在的好處,必須要向恭恭敬敬裏求。有一分恭敬,就消一分罪孽,增一分福報。
恭敬是力量之大者。
謙卑是智慧之始。
風從海上來,看見彎腰的樹就不吹斷。雨從天上降,看見低頭的屋就不衝。冥冥之中,神佛自有分寸。有一種妄人,欺天欺地,大言不慚,“天要他亡,先要讓他狂”。要他狂,是要他作反麵教材,讓天下人都引以為戒。要他亡,是超度他。因為即使天不亡他,他也要自取滅亡,(《書經》上講的“天作孽,猶可活。人作孽,不可活”。《左氏春秋》講的“多行不義,必自斃也”。都是這個意思。妄人的窘境在於:他無法收場。還有一種妄國,元首自稱天子,宰輔常是祭司。他們多建寺廟,為和尚封官送爵,討好佛門,妄求佛法為他遮醜,於是為事越見刮毒。紂王以女人為坐騎,秦始皇以男人為活俑,其罪浩大,罄竹難書。梁武帝大興刀兵,屠殺生靈,卻又拜佛很誠,幾度出家當和尚。梁武帝問達摩祖師:朕施舍無數,廣建廟宇,庇護僧眾,如此種種,可有功德?達摩老實不客氣地回敬他:並無功德。“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虛妄荒淫的南朝都滅亡了,南朝的四百八十寺也大部分零落了,但佛法還在,它活在誠意懺悔、虛心向佛之人心中。
我有個朋友智懷居士,2007年發了大願,一個人輾轉數省,參拜了禪宗六大祖庭,重走了禪宗曆代祖師的道路,收獲極大。天佑善人,連帶他喜歡的一切生命都保佑。有次我去安徽大廈,智懷領我上他辦公室拿茶葉,他指著樓道裏的一棵樹告訴我:這棵巴西木已經跟了他很多年,長得非常茂盛,常跟他心意相通,諸事頗為靈驗。這話我自然相信,一切草木都是生命,生命與生命之間有肉眼看不見的微妙聯係,這聯係的緊密程度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天山雪蓮、沙漠玫瑰、長白山人參,這些靈異的生命都隻會讓有緣的善人碰到。至於忠誠的獵犬,勇猛的家貓,看似尋常家養,實與一個家庭的氣運有深刻聯係。福澤之家必然六畜興旺,離婚之家必然雞飛狗跳,愛美祥和的家養花就是開得好,烏雲密布的家連人都養不活。有的家庭之虛妄不亞於前麵講過的妄人、妄國,稱之為妄家是相宜的。在這妄家中,男人惡習一樣連一樣,不是吃喝嫖賭,就是欺行霸市,這種人當家當然帶壞全家人。男人已經是這樣了,女主人更甚,最擅長者罵人,最不擅長者煮飯,每天為生活瑣事與丈夫幹架,把本來還有一分救的男人也推到火炕去了,視家庭如牢籠,不如通宵吃喝嫖賭受用。這種家庭沒老人還好,有老人隻能活活氣死。沒孩子還好,有孩子隻能步步帶壞。這種妄家如何根治?使妄家變成旺家的唯一辦法是趕緊讓他有信仰,人的辦法再也行不通,再這樣下去遲早家破人亡,後代遭殃。一個妄家的毀滅會帶來本家、父母家、女人娘家、舅家、姑家,總之近親屬家庭一係列的災難,由此擴散,摧毀幾大家係的親戚情感基礎、財產基礎與社會關係。由此波及各家孩子所在的學校,及他們所在的單位或村莊、小區,最終產生惡劣社會影響。人心虛妄,一敗如此。此時不向佛,不知到幾時。恭敬是力量之大者,靠信仰,一個家庭的重建也並非不可能,當然,還要繼續吃很多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