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不知道什麼時候上前來,將一件鬥篷披在微涼身上,“娘娘現在有了身孕,一切都要小心。”
微涼轉身,報以一笑,“知道了,我和孩子,都會等殿下歸來。”
她又做了和母親當年一樣的事情,沒有告訴元傑自己有了他骨肉的事情,隻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夫君不是平常人,有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必須自己有擔待的。
元傑此去,果然就沒有回來。當涼州王府知道重陽宴上那場變亂的時候,微涼已是五個月的身孕了。
她竟然沒有哭,在王府被禦林軍包圍查抄的時候,當人人自危,四下逃散的時候,她竟然一滴眼淚也沒有,嘴角還微微勾勒出一個上揚的弧度。
從內室出來,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切。微涼抓了手邊的茶盞,狠狠一摔,清脆地破裂聲換來一時的寂靜。微涼聽到自己的聲音,淡定從容,“我腹中有了殿下的骨肉。帶我去見聖上和皇後。”皇室的血脈斷絕,想必是看中她肚子裏的這塊肉的。
果然,不一會就有統領上來,拱手肅然道,“請姑娘和我們走。”
微涼頷首,“不忙,我還有事情要交代。備了馬車去門口等我。”拂袖進了內室。
乳母卻是等在那裏,“娘娘。”
“姑姑,”微涼上前執了她的手,“還記得那天我答應了您什麼嗎?”
“記得,娘娘答應老身會永遠不會辜負殿下的。”
“是,現在我就要去帝都見殿下了。姑姑要和我一起嗎?
“不,”乳母搖頭,“老身已經老了,經不起這樣的顛簸,老身伺候了殿下一輩子,總舍不得,還是讓老身下去陪伴殿下好了。”
“姑姑,你若見了他,告訴殿下,我定是不會負他的。”說完,抽身走了。
臨上馬車,微涼對著身後的零零落落的仆人說,“替我厚葬姑姑。”說罷,決然回頭,再也沒有看上一眼。
《唐書後妃傳聖孝憲和太後》
……憲宗生母,永貞三十年,順宗急恙宴駕。憲宗即位,改元元和,尊生母夜氏為太後。
……憲宗衝齡即位,後臨朝執政十年,約束藩鎮,有成效。
元和十年,歸政憲宗。不效武氏專政之態。
元和十二年,後薨。上徽號聖孝憲和,葬涼州。
夜深沉,忙碌一天的憲宗卻還要趕去為母親請安。到了宮門口,又隱約聽到有細細的笛聲傳來——又是《葛生》。從小到大,憲宗已無數次地聽見自己的母後吹奏那一曲,調子淒楚,卻訴說著忠貞不渝的愛戀。
“冬之夜,夏之日,百年之後,歸於其室。”這樣沉婉哀傷,讓周圍的人也唏噓不已。卻沒有人知道這後麵的故事。
笛聲忽然停了,接著穿來微涼的聲音:“聖上,進來吧。”
燈火下的母親穿了居家的平常服飾,一頭青絲也隻用一隻白玉簪固定了,仿佛隻是普通的三十出頭的婦人,沒有幾年之前的臨朝聽政的雍容威嚴。
“純兒,在想什麼?”微涼含笑問著,“親政以來,一切都順利吧。”
“都很好,”少年天子聞此言突然興奮了起來,“隻不過有時候還壓不住場麵,所以,兒臣希望母後再能幫兒臣。”
“不了,”微涼斷然拒絕,“這江山本來就是你的,哀家不過是為你看守些日子,現在應該有你去管了。再說,這麼多年,哀家也是累了。”說著,微涼竟微微怔忡了。
已然已經十多年過去了,洶湧的情感卻化為淡淡的哀愁,縈繞在肺腑間,揮之不去。當年進帝都,不過是想在最後看上元傑一眼,然後,就跟隨著他去,帶著孩子一起。
可當她誠惶誠恐地抬頭看見寶座上那個氣息奄奄的老者,這個帝國最高的統治者的時候,一瞬間,她改變了注意。她說過她不會負他,最終也是用了自己方式去信守了這個承諾。其實微涼並不知道元傑是否真心要這個江山。隻是知道,這是他最後在爭取的東西。
那好,就讓自己最後來取得來守護,用自己的方式。
還好,似乎是補償,她竟然很快地等到老皇帝的死亡,而各種勢力角逐的後果就是讓他們的子嗣登上了大寶。然後,她帶著幼小的兒子,一路披荊斬棘地跋涉,剪除所有可能對王朝有威脅的事情。
朝中聲望漸隆。臣子都讚揚她有殺伐決斷的英明,可誰又能知道,她想捍衛了不過是元傑留下的最後的聯係。因為要再見他,要在百年之後,方能歸於其室。
想到這裏,微涼又向著憲宗微笑解釋:“純兒,母後不可能陪伴你一輩子的。總有一天,母後會離開你,回到你父親身邊。所以,你一定要堅強地去履行著上天給於的職責。”
元傑,百年之後,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定歸於你適。隻不過,那時候,你不要不記得我。